沈清黎薄廷遇(沈清黎薄廷遇)正版小说全文-沈清黎薄廷遇小说完整版阅读
漫长的沉默。
两人在沉默之中,恰如两头机敏的野兽,动也不动地观察着对方。
不知僵持了多久,终究是他先服软。
他长吁,扶着靠椅瘫坐在地。沈清黎也散了架,一下坠回到靠椅上。短暂的沉默后,薄廷遇爬过来,枕上她的膝头。
“所以——所以——”鼻音伏在她的手心,他抽泣着抬眸,面中的小痣如一滴沁凉的泪水。“所以姐姐是要抛弃我吗?”
沈清黎深深望着他……没有回答。
两人不欢而散。
沈清黎不知在椅子上坐了多久,月亮升到天幕的中央,静幽幽地照着庭院中纷繁的花朵。她擦干泪水,躺上床,多情多梦的春夜,万籁俱寂,偶有一两声婉转的鸟啼。她闭眼,不知不觉间,再度坠入梦乡。
她又做了那个梦——女人紧紧抱着画卷,迎着春雨,穿过一重重绿色的烟瘴,走到半路,下体开始流血,血液顺山洪而去,化为浅淡的胭脂色。她固执地走到影园前,敲响了门, “谭郎,谭郎…… 谭郎, 谭郎……”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又梦了一遍,但这次,在梦的尽头,沈清黎竟瞧见了商淑清的身影。
她坐在绿如烟的春柳下,读李太白的诗。
似是察觉出人的脚步声,商淑清抬头,看向沈清黎,灿烂地笑了。
只见她合上诗集,轻快地发问:“妙音,我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
“昔年内阁首辅王老先生的爱女,十六岁时,未婚夫病故,她便以未亡人的身份一心守贞,求仙问好,起法名昙阳子,最终于重阳佳节得道成仙……”商淑清朗声道。“ 妙音,我们若能学昙阳子那般,为夫守节,潜心修道,是否也能在这无涯的苦海间,求得一个解脱,羽化而登仙? ”
第四十三章万历年月夜的一场大梦
“登仙,登仙……”沈清黎神情恍惚地醒来,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
玉箫掀了帘子进来,给她套上一件梅子青的春衫,湖蓝的裙。丫鬟端来面盆,从热水里捞出个湿淋淋的热帕子,拧干了递过来。沈清黎将它盖在脸上,倚着软塌,许久才缓回神。热帕子冷透了,她揭下来,扔回盆中。
虽是梦醒,但是总觉得不安。沈清黎在屋内歇了一天,默默面对着瓶中剪下的花枝,摸着梳妆匣内的翡翠珠,一粒粒冰冷的圆珠打手心溜走,日子也一天天过去。
古春园里的花热烈地开过一阵后,春雨再度袭来。那晚后,他没再来,沈清黎自然也没理由去找他。
她倒是暗地里叫玉箫派可靠的丫鬟去衙门探了探消息,去了几次,没瞧出那儿有什么大动静,倒是瞧见衙门口多出了一份追捕索逋之人的通缉令。
没准薄廷遇真的将事情遮掩过去了?沈清黎想,可一想起,不安便溢出新房,堵塞在她的卧室内,寻不到一个出口,越积越多,一日比一日强烈。
约莫过去了四五天,入夜,薄廷遇突然派一个丫鬟过来,送了一套他从前的道袍,叫她换上男装,随他出门。
沈清黎心下惊奇。她左思右想,如何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却也依言照做。
沈清黎换上男子道袍,头戴幅巾,乍一看像是个小郎君,但定神一瞧,还是能瞧出女子的形体容貌。她在玉箫的遮掩下,溜出园子。后门停了一辆马车,她刚迈上踏板,车帘后便伸出一只苍白消瘦却十足有力的大手,擒住她的腕骨,将她拽入车厢。
车帘紧闭,黑暗中,男人的呼吸喷在她的面颊,两张脸相对,沈清黎辨出了他身上的气味,沉香、檀香、草果、白芷与丁香,微微发苦。他抱住她,搂在怀中,头低下来,埋在她的颈窝。沈清黎心尖颤动,一下软化了。她胳膊环住他的肩膀,彼此相拥着,缠在一起。
她问他,你要做什么?
他笑着吻她的眼角,说,带你去看戏。
马车开了,行到阊门外,他牵她下马,改坐游船。
月亮已经升上来。
十六夜的圆月,月光透过两岸交错的树叶,漏到河面,波光粼粼,疏疏然如残雪。
沈清黎已记不清上回夜游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六年前的上元夜。她穿着一袭白衣,映着花灯,乌黑如云的发髻间斜插两支点翠蝴蝶头花,脖子上、手上都缠着一串翡翠珠,随范启元穿梭在拥挤的廊桥。
她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岸边。
因是有集会,河岸挤满了游人。名士大夫,布衣匹夫,戏婆乐师,娈童美妓,鱼鳞般密密排列着,鼓吹铺开,管弦丝竹之声催得红尘颠倒。
沈清黎望着,灯火在面颊跳动,分不清是梦是真。
船舱内备了酒水。
他给她斟酒,递到唇边。
她托着他的手腕,一饮而尽。美酒入喉,凉凉的淌入胃里,径直烧了起来。沈清黎耳根发热,坐在摇摆的船舱中,莞尔一笑,继而勾手牵住他的衣袖,拿它来擦嘴。
薄廷遇给她又续了一杯,嘴对嘴喂过去。他的唇很凉,沈清黎含住,忍不住咬一下。他蹙眉,连带那一粒小痣也上移。她见状,咯咯直笑,夺过酒杯泼过去,他衣襟湿了。
几杯烈酒下肚,神志逐渐远去,飘飘然在游船中摇摆,真有了些超然物外的错觉。
游船晃悠悠开到尽头,停舟系缆。他们没去戏台前,而是停在对岸。远处,笙歌吹响,古琴、琵琶、曲笛、唢呐、三弦依次响起,灯火连成一片金光,浩浩荡荡地铺开,伶人登场,咿咿呀呀地唱起曲调,鬓边珠翠摇摆,演的一出《昙花记》。
沈清黎扶着垂柳,踮脚眺望,远处的戏梦一般在她眼中闪烁。
她转头,同薄廷遇道:“离得这般远,什么都瞧不见。”
“不碍事,我借他们的曲,唱给你听。”
“你真要演?”沈清黎慢慢滑落在柳树下,开始醉了。
“为何不可?”他反问。
沈清黎仰着脸,笑骂道:“疯子,坏东西,自甘堕落。”
薄廷遇闻之,展扇,苍白的脸映着泥金洒金扇的金光,笑意妩媚而风流。
只见折扇扬起,他提起衣摆,折腰回旋,唱到:“悲来有今夜。运去没明朝。恩情那得恋。歌舞为谁娇。容华谢桃李。憔悴掩蓬蓄。恨无情抔士。断送几英豪。今古价有谁逃……”
唱罢,他牵起沈清黎。
一轮圆到鼓胀的明月下,薄廷遇开口,话音藏在婉转的乐曲中。
“夫人,”他头一次这般叫她,“我们逃跑吧。”
话音方落,摇橹击碎了月亮。
一艘游船驶出内城。
“多好的月夜,”孔怀英望着水中的倒影,感慨。
他伸手探入河水,捞了几下碎裂的圆月,又抽回来,看向对面的魏子安。“子安,若不是你,你我还瞧不见如此好的月色。”
魏子安微微笑一下,没说话。
几日前,他按照孔怀英的吩咐,重新检查佛寺的那具尸体。
和初检结果差不多。
脸面、胸前、腹部完全腐烂,浑身没有骨伤,也不见明显的中毒反应。直到剖开面部,并将手头的四具尸体一起比对,魏子安才发现了些许异常。
在死者鼻腔的顶壁,有一处红豆大小的伤口,贯穿了皮肉,一直延伸到脑髓。伤口前细后粗,似是被人用铁钉钉入过。但铁钉只有尖端锐利,中端与尾端粗细一致。魏子安久久盯着伤口,忽而灵光一闪,连忙将其与王公子的尸体比对。当夜,他买来几块猪肉,去了孔怀英家中,又问姜月娥借来金簪。两人以猪肉为人的皮肉,先用钉子钉,再用金簪钉,反复实验后,他们将创口拓印在纸上。
魏子安望着两团形状不同的墨迹,叹息道:“土坑挖得那样浅,又是以倒栽葱的样子强塞进洞口,行凶者必然为女子。若是追债的匪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人绑起来,扔到山林里喂老虎,官府还更难查。”
“是啊,险些被骗了,”孔怀英苦笑。“有时做的越多,马脚越多。”
“范家少爷又跑了一趟衙门,县令四处张贴了通缉令,再过一段时间,若是捉不到债主,可能就……”魏子安道。“您要去重启案件吗?”
孔怀英摇头。
许久的无言后,他低声说:“商小姐的案子已经够叫县令恨我了,若再把范家牵扯进来……会很麻烦。子安,我得顾及人情。”
“那——您是不打算追究了?”魏子安小心翼翼地试探。
孔怀英依旧摇头。
“杀人偿命,这是天理。我身为朝廷派下来的巡按,替天子督查地方,尤其是要理清旧案,为百姓申冤。这同样是我的责任——子安,大明律是最不公平的东西,但它也是最公平的东西,我为它所用。”他叹气。“况且,这是范家的案子。范公一生清白,他若是在天有灵,定然希望我能够彻查此案。”
“所以,您觉得凶手会是谁?”
“我还不知道。”孔怀英道。“但总归是范家的女人,一个与范复明有关的女人。”
说完,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灯芯哔剥烧着,等到灯油烧浅了半寸,孔怀英重新开口,对魏子安说:“这件事,我们先暗地里查,莫要打草惊蛇。明日一早,我便叫家丁传信知府,从知府手里调一批人来,去查朱家的小厮。我们争取人证物证齐全,再将人一举拿下,压上公堂。”
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