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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宫里之后大发雷霆，宫人们战战兢兢，生怕皇帝怒火波及无辜。
然而朝中几位大臣却显然不担心，一路跟着皇帝抵达御乾宫，愤怒失望、慷慨激昂地弹劾萧远霆治家无方，对上不敬，对下不严，完全不知尊卑规矩为何物，不堪再任大将军一职。
皇帝冷冷地听着这些落井下石的大臣——以魏丞相为首，几个御史唾沫星子乱飞。
还有一直低调寡言的凤首辅，居然也跟着开口。
昭明帝幽深难测的目光落在凤首辅脸上，“首辅大人也觉得萧远霆不配再做大将军？”
“回禀皇上，臣的确如此想法。”凤首辅恭敬回道，“治军先治家。萧大将军治军才能也许比许多人厉害，但今日之后，萧将军会成为皇城的笑柄，军中将士或许也会生出想法，以后一旦有主将想法跟下面将士出现冲突，今日之事定会成为将士们攻击萧将军的矛头，军中若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冷冷不语。
凤家也是武将世家，凤国舅手里至今还握着凤家军兵权，凤首辅年轻时还曾担任过凤家军偏将，他说的话，皇帝相信。
然而就是因为相信，所以才更愤怒。
凤家已经低调沉寂了许久，虽领着首辅之职，可在朝堂上常常像个透明人，内阁议事其他几位大臣拿主意就好，凤首辅以往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皇上同意就行”，“你们自己觉得可以就没问题”，“不用问我，我相信各位大人的能力”。
可如今他变了。
变得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态度也强硬了许多，内阁议事他都会过问，朝中谁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弹劾时态度坚决，绝不退让。
而这一切，都是从南紫笙休了萧云衡之后开始的。
凤家就是有如此本事，不开口谁都可以当他是透明人，一旦开口，绝没有人敢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昭明帝以前甚至想过，凤国舅若不是低调，凤家这些年风头只怕早盖过了皇室，盖过了他这个皇帝。
昭明帝眼底浮现慑人的冰芒，南紫笙不能留，继续留下去，只会让凤家越来越骄横专权。
“萧远霆确实不像话。”他走到御案后面坐了下来，“暂时先让他交出兵符，留在府里整治家风，闭门思过一段时间吧。”
弹劾萧远霆的御史们对此不是很满意，但也勉强也接受。
毕竟萧远霆严格说起来，今日丢的脸比上交兵符更严重，只要皇帝愿意重用，兵符随时再给他，可丢脸却是一辈子的事情。
终其一生，朝中同僚，军中袍泽，满城臣民都会知道萧大将军在自己的寿宴上，父子俩各写一份休书，把萧家一妻一妾全休了回去。
更重要的是，黎雪是怀着孩子被休的，这个孩子足以让黎家万劫不复，足以让萧云衡一辈子抬不起头……
对，还有黎家。
御史们精神一震，面露愤慨之色：“皇上，黎文忠教女无方，黎家教出如此私德败坏的女儿，简直无颜再见列祖列宗，臣以为他不配做官，还望皇上公正处置！”
“黎家家风不正，先有萧夫人贬低欺辱公主，联合侄女打压九公主在前，后有萧夫人老眼昏花，面对事实依然糊涂地庇护自己的侄女，这一双姑侄都是黎家所出，足以证明黎家人昏庸无道，不辨是非，若黎大人继续在朝为官，是对天下百姓的不公平！”
“还望皇上决断！”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群趁势逼他的大臣，阴鸷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杨喜。”
“奴才在。”
“黎文忠教女无方，家风不正，剥了他的官职，此生不再录用！”
“是。”
昭明帝冷冷看着眼前几位重臣和御史：“各位满意了？”
“臣等不敢。”御史们见好就收，连忙“皇上圣明！”
昭明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恶念：“传夜忱舟。”
“是。”
昭明帝压下心头情绪，坐在龙椅上，疲惫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让朕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凤首辅心里深思，皇上突然传夜忱舟的目的是什么？
“首辅大人。”出了御乾宫，其他几位同僚看着凤首辅，“您现在是出宫，还是……”
“去六部转转。”凤首辅淡道，“以前本官太过懒政，以至于辛苦了各位大人，以后本官会好好做事，不再做个闲散首辅，还请各位大人多多配合本官工作。”
大人们心头微惊，凤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准备重出江湖？
可皇帝那边可是对凤家忌惮得很，凤家若是重出江湖，皇帝只怕不会允许。
凤首辅并不考虑皇上允不允许，凤家这些年已经很低调，不也没消除他对凤家的忌惮？
只是眼下没有机会罢了，否则皇帝第一个要除的就是凤家。
凤首辅去往六部的路上沉思着，父亲年纪大了，太后年纪也大了，如果皇帝是存着熬死父亲和太后的想法，父亲过世之后，皇帝一定会想办法让凤家交出兵权——事实上，凤家兵权和萧远霆掌握的不一样。
凤家兵不属于皇族，这些年皇帝也不敢让凤家交出兵权，因为军中很多老将领都是当年跟着凤国舅一刀一剑从战场上下来的。
年轻的将领都是他们的子侄孙辈，只认凤家，不认皇族。
本来凤家是忠诚于皇族的。
可是这位皇帝啊，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凤首辅不由想着，如果早晚要死，那为什么还要如此憋屈地隐忍，趁着现在还能随心所欲，活得开心点不好吗？
去过六部签到，凤首辅掐算着时间出宫，正好在宫门外遇见了奉旨而来的夜忱舟。
进了御乾宫，夜忱舟看见皇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面罩寒霜，明显心情不佳。
“夜忱舟。”昭明帝看着他，眼底浮现阴冷色泽，“今日南紫笙跟萧家彻底决裂，朕没什么可说的，但南紫笙到底是公主，婚姻大事还是得考虑。”
夜忱舟沉默不语。
“朕为她也是操碎了心，原本以为萧家会是她最好的归宿，没想到她跟萧云衡有缘无分，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昭明帝声音沉冷，“朕一厢情愿的赐婚看来到底是没能让她满意。”
夜忱舟还是没说话。
南紫笙不满意的原因是他一厢情愿的赐婚？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没必要多余争辩。
“你是真心喜欢她？”
夜忱舟目光微沉，垂眸掩去眼底情绪：“卑职不敢肖想。”
“如果你真心喜欢她，朕可以答应为你们赐婚。”昭明帝冷冷开口，“但是有条件。”
夜忱舟沉默片刻，“什么条件？”
昭明帝说出自己的目的：“你自废武功，交出暗影阁大权，从此跟南紫笙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过问朝中之事。”
夜忱舟眼神骤冷。
自废武功，交出暗影阁大权？
不愧是算计人心的一国之君，当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你一心一意喜欢子姝，朕相信你愿意为她付出这点代价。”
夜忱舟垂眸沉默，不知心里想法如何。
“只要你答应朕的条件，朕即刻为你们赐婚。”
夜忱舟语气淡淡：“卑职回去考虑一下。”
“朕给你三天时间。”昭明帝冷道，“三日之后给朕答复。如果你不愿意，朕会在世家勋贵子弟之中给子姝再择一个合适的夫家。”
夜忱舟眼底划过一抹阴鸷寒光，沉默须臾，缓缓点头：“卑职会考虑清楚。”
说罢，很快告退离开。
昭明帝盯着他的背影，眼底光泽幽深，晦暗不明。
“夜忱舟，你会答应朕的要求吗？”昭明帝眸光幽深，喃喃自语，“如果你不答应，就别怪朕把子姝赐婚给别人了。”
就看看夜忱舟对南紫笙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喜欢到会为了她付出一切代价。
昭明帝端起茶盏，忍不住冷冷想着，以夜忱舟的身份想娶皇族公主简直是痴心妄想，如今这么难得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就不信，夜忱舟会无动于衷。
眼下已是傍晚，夜忱舟回到公主府，径自去见了南紫笙。
公主殿的侍女正在准备晚膳，桌上摆了几道珍馐，夜忱舟目光一掠而过，转头看向坐在窗前看书的南紫笙，举步入了内殿：“殿下。”
“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夜忱舟默了片刻，把皇帝提出的条件一字不落地告知于她。
“废了武功，交出暗影阁大权？”南紫笙抬眸，“你是怎么想的？”
夜忱舟低眸：“卑职不会同意。”
南紫笙挑眉：“嗯？”
“卑职可以不要名分，但一定会守在殿下身边。”夜忱舟声音低沉，“若为了娶公主而废去一身武功，以后就没办法再保护殿下。”
南紫笙扬唇：“还是比较理智的。”
夜忱舟迟疑：“殿下会不会觉得……”
“不会。”南紫笙语气平静柔和，“父皇提出这个条件，目的ˢᵚᶻˡ就是为了让我们受制于他，让你对他不再具有威胁性，一旦你真的照他的话去做了，那么别说娶本宫，废了武功的当日只怕就是你的死期。”
夜忱舟嗯了一声。
“所以时刻都要保持理智，别轻易被诱惑冲昏了头。”南紫笙说完，漫不经心地挑眉，“能娶本宫，对你来说算不算是诱惑？”
夜忱舟沉默片刻，“卑职不敢肖想——”
“本宫允许你肖想。”
夜忱舟抿唇：“算。”
南紫笙站起身，目光落在夜忱舟脸上，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遍，须臾，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萧家覆灭之后，本宫或许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
夜忱舟微震。
“你来做本宫的驸马吧。”南紫笙道，“以后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父皇便没办法再拿我的婚事做文章。”
夜忱舟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无法言语，只怔怔地看着她，“殿下……”
“怎么了？”南紫笙淡笑，“别忘了你的身上已经刺下了本宫的印记，难道还妄想着娶别人？”
夜忱舟摇头：“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会娶别人，这辈子都不会。
“殿下。”冷月走过来，“晚膳准备好了，殿下用膳吧。”
南紫笙看了外殿一眼，淡道：“你们都退下，本宫跟景统领单独吃饭。”
“是。”
“父皇威胁你，本宫就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南紫笙走过去坐下，声音淡漠平静，“谁也别想拿捏本宫。”
夜忱舟敛眸，眸心划过几分犹疑之色，像是在抉择一件大事，须臾，他轻轻吁了一口气，跟着南紫笙在身侧坐下：“卑职身份低微，殿下不觉得委屈吗？”
南紫笙哼笑：“在那些人眼里，本宫的身份还不值一提呢。”
贵为嫡公主又如何？
在世家权贵眼中，不得圣宠的公主就没一点分量，她应该卑微乞怜，应该低声下气，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可她偏偏不想让他们如愿。
“七月酷暑，不适合成亲。”南紫笙琢磨着，“八月秋闱，九月太后寿诞……太后寿诞之后，本宫找她赐婚，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夜忱舟沉默着，“殿下。”
“嗯？”南紫笙看他，“怎么了？”
“殿下愿意暂时离开大雍一段时间吗？”
南紫笙诧异：“离开大雍？”
“是。”
“离开大雍之后去哪儿？”
“去别国走走，暂时避开朝中诸多麻烦之事。”
南紫笙沉吟：“离开倒不是不愿，只是可能不太容易。”
“只要殿下愿意，卑职有办法。”夜忱舟说完，面上浮现几许不安，“只是若卑职有事瞒着殿下，殿下会不会生气？”
“有事瞒着我？”南紫笙来了兴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瞒了我什么事？”
夜忱舟沉默不语。
“认识你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瞒我。”南紫笙说完，语气认真了一些，“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瞒了就瞒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不生气？”
“不生气。”南紫笙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虽说她还挺好奇夜忱舟瞒了她什么事，但只要他不说，她就不会多问。
夜忱舟嗯了一声，压下心头忐忑的情绪。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膳后南紫笙随口一问：“宫里的情况如何？魏丞相一党没有借机把萧家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