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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妍是在涂城回南京的高铁上查考研成绩的。
早上一睁眼，便看见考研群里有人说自己查到了分数。
她在一瞬间清醒过来，立马坐起身点开群友分享的链接，激动地输入准考证号。
无奈访问人数过多，她连续进了几次都无果，白天陪父母在家接待亲戚，接着又匆忙赶到高铁站，上车后终于掏出手机，寻思着接近晚上，人也少了，应该会好进很多。
再次输入准考证号时，她的手颤抖不已，车上信号不好，进度条半天没动静，她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儿。
高铁过了江，成绩也在此刻映入眼帘，宋之妍的心跳却陡然停止。
政治英语都考了八十多，她对公共课的成绩极为满意。而当自己看到压至两位数的专业课时，先是愣住，紧接着情绪便崩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到大半年的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不免伤心欲绝。每天自习室关门了，她才回到寝室，这时舍友大都躺在床上玩手机，而自己匆忙洗漱后再简单回顾一下背诵的内容，便迅速入睡。第二天枕头下的闹钟一震动又急忙关掉，生怕吵到熟睡的舍友，紧接着便爬下床刷牙洗脸，出宿舍再糊弄下早饭，便到自习室开始新的一天。
周末节假日，舍友兴致勃勃地约她出门逛街，都被她委婉拒绝。闭关学习的日子里，多睡个懒觉似乎都成了罪恶。
这大半年的掉发爆痘长胖，她所承受的生理心理压力，无法用语言简单形容。
如此周而复始，就是为了在丹桂飘香的秋天，以全新的身份进入梦校，但此刻得到的成绩却完全配不上自己的努力。
顾不了还在车上，宋之妍忍不住呜呜哭起来，乘务员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快步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不愧是商务座，伤心都有人问候，真是对得起八十多元的票价。
要不是这次回学校没抢到二等座，她只需要花二十四块五。
十五分钟的车程很快结束，当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提醒即将到达南京南站时，宋之妍朝乘务员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
她抽了两张面巾纸，将泪水擦干净，缓了缓情绪，拎包站起了身。
她垂着头，也没注意看路，直接撞上了过道另一边的乘客。
宋之妍听到了东西掉落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是自己的手机，于是连忙弯腰捡起来，小声道了歉，更加狼狈地窜出车厢。
还好带着口罩，谁也不认识谁。
她脚步迈得飞快，刷完身份证后出了闸机口，正准备往地铁方向走。
这时，胳膊被身后人抓住了。
宋之妍回头，只看见一位身穿黑色大衣的高个男子。
对方的眉眼棱角分明，眼睛深邃而凌厉，虽然带着口罩看不全五官，但依旧能感觉出，他是个气质极佳的帅哥。
与此同时，她也产生了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您好，刚刚在车上，我坐在你旁边。”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悦耳。
不会吧，那么轻轻一撞还撞出内伤了吗？
宋之妍有些愣，随即礼貌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注意到你。”
“没事。”对方淡声回应，语气却不像一点事儿没有，“但是你拿错了手机。”
看她的眼神依旧呆滞，周以珩微微皱眉，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递到对方面前。
“我的和你的是一个型号一个颜色，刚刚我的手机也被你碰掉了，你拿错了。”
听到这话，宋之妍连忙低下头，翻出包里的手机，一按键便瞧见了完全陌生的壁纸——一只笑容无比灿烂的萨摩耶。
简直和她今天如丧考妣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更加羞愧难当，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小声道：“实在抱歉，我心情不太好，真的没注意到。”
她正准备去接自己的手机，眼角的余光瞥过对方白皙修长的手指，视线在扫到虎口上方的黑痣时又陡然停住。
接着，她难以置信地抬头，再次隔着口罩看他。
幼年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将她本就混乱的思绪彻彻底底地激荡得七零八落。
五岁时的某天，她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去周阿姨家玩。
周阿姨是这片街区出了名的有钱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拥有着这条街唯一的独栋小别墅，讲着一口正宗的吴侬软语，而且她也很喜欢小孩儿，经常邀请他们几个同龄人去自己家里做客。
周阿姨家里什么都有——包装精美印着外文的糖果饼干，只在电视里才看到过的玩具，以及当下最时兴、旁人都没有的电子产品。
这也是众多小朋友心心念念的重要原因。
五岁的宋之妍不像他们那样目的单纯，她有自己的私心。
周阿姨有一双儿女，小的那个便是周以珩，比她大六岁。
虽然每每见到他们几个小孩，周以珩都是微微皱眉，可是不妨碍她喜欢他。
毕竟他长得那么好看。
那天他们吃完阿姨烤的小饼干，便提议捉迷藏。周阿姨家里大，能藏身的地方多。她在二楼转了几圈，躲进了某间卧室的衣柜里。
为了不弄脏衣服，她还特意将拖鞋放在床底，整个人缩在角落，尽量不碰到别的东西。
可是不知为何，总没有人来翻这个衣柜。
她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双腿酸痛无比，头倚靠在木板上，几乎快要睡着。
昂贵的丝绸缓缓滑过她的脸颊，是冰凉柔软的触感。她还闻到了樟脑丸的清香，它在小小的空间里无限散发，毫无阻碍地闯进了她的鼻腔里。
她突然觉得无比静谧和心安，就这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等着小伙伴来找她。
不知过去多久，她被声音吵醒，紧接着，刺眼的白炽灯照进这方小小天地，她的眼睛眨巴了几下才适应过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右手。

以及虎口上方的黑痣。

她迷迷糊糊，听见他说：“宋之妍，快醒醒，我送你回家。”
相隔多年，记忆中的那颗痣，在此刻的时空中交织重叠。
周以珩见对方有些呆愣，也没在意，径直接过自己的手机，低头看了眼，又抬眼看向她。
“您好，”他沉声道，“我的摄像头，好像被你摔坏了。”
宋之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学校，一打开寝室门，舍友赵清清便掀开床帘伸出了头。
“妍妍，你回来啦？”
她轻轻“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上学期期末贴的防尘塑料膜撕下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赵清清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啦？”
别人不问还好，一问她更觉得悲伤。
知道她的考研分数后，赵清清抱着她安慰：“是那个垃圾学校配不上你！怎么这么恶心！”
宋之妍这一点好，再崩溃的事情大哭一顿后便能收拾好情绪，整装重新出发。她抱着舍友嚎了十分钟，将负面情绪发泄完毕，才拉开和舍友的距离，起身去洗澡。
另外两个舍友还没回学校，收拾完东西，宋之妍默不作声地爬上赵清清的床铺。
她正戴着耳机追剧，被宋之妍吓了一跳。
“你吓死我了……干嘛呢？”
宋之妍扬了扬下巴，赵清清了然，坐起身，给她腾了一个位置。
宋之妍坐在她的床上，双腿搭在栏杆处，扭头看着舍友。
“你还记得自己喜欢的第一个人吗？”她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赵清清取下耳机，曲起双腿抱住膝盖，“记得啊，高中隔壁班的一个男生，长得也不算特别帅吧……但是很白净，就是看上去就非常舒服的那种男生……我和他成绩差不多，每次月考基本都在一个考场。有一次他没带涂卡笔，我正好坐他前面，有多余的，就借给了他，他接过笔时我都不敢看他……那个手指，白皙修长，特别好看……不过他有女朋友，是他们班的……后来我听说他们去了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缓慢将少年心事说完，赵清清回看着舍友，笑了笑。
“无疾而终的暗恋……你说是吧？”
宋之妍垂眸抠着指甲油，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差不多……”
她也学着她抱住膝盖，仰起头望着床帘上的图案。
“我喜欢的那个人比我大六岁……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儿，经常和小伙伴去他家里玩……八岁的时候吧，他们一家突然搬走了，毫无预兆的……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记得……”
记得衣柜门打开的一瞬，从光亮之处伸出的那只手。
当时她的意识都不大清醒，今日偶遇他，这一小段微不足道的记忆，却被自己快速精准地从杂乱脑海中提取了出来。
“幼年时候喜欢的大哥哥呀……”
“算是吧，不过他肯定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胖乎乎的，不算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赵清清被她逗笑，“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小时候都会有点胖啦，肯定超可爱的，而且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记得你呢？”
闻言，宋之妍淡淡一笑，没再接话。
他再度伸手的那一刹那，她便认出了他。
时隔多年，两人都戴着口罩，他没认出她，这太正常了。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叹息。
要是他也记得她，就好了。


后面几天宋之妍都在关注着目标院校的超话，才发现被压分的不止她一个。
今年招二十三人，参照往年分数线，超话里过线的不过四五人。
考生一时间怨声载道，纷纷表示要将这个学校拉入考研黑名单。
宋之妍感同身受，想一想便忍不住抹眼泪。
自己辛苦了大半年，无数个日夜搬着小马扎在楼梯道里背书，厚厚的笔记也给自己翻烂，真题写了一遍又一遍，考试时也绞尽脑汁地填满了试卷，就是为了弥补高考那年的遗憾，到头来国家线都过不了，任哪个考研人也接受不了。
她放下手机望了一会儿窗外，思考着自己的出路。
大三时她看着上一届的学长学姐各奔东西，心中难过却也没有实感，如今轮到自己，仅用“迷茫”二字概括，完全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高考那年发挥失常，她的成绩只比本一线高了十几分，自己纠结了一个暑假，最终没选择复读。
这个分数高不成低不就，可选择的学校虽然不少，但令父母满意的属实没几个。
或许每个小地方的姑娘都会向往大城市，宋之妍也不例外。在小城市的双非一本和南京的好二本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大一上学期，她仍心有不甘，也不太想学习，成绩基本擦边过及格线，于是分流没能进师范专业，读了非师范的中文。
寒假回来她痛定思痛，整理好情绪开始积极参加竞赛，狂刷绩点，努力拿一等奖学金，最终被顺利评上“优秀毕业生”。
只是学校没有保研资格，她只能通过考研，去实现十八岁那年未能完成的梦想。
如今梦想半途夭折。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将她的思绪拉回。宋之妍拿起手机，打开短信，看到是他发来的信息。
那天过后，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方便联系。
「您好，维修费用是 599 元。」
后面跟着一张官方维修店的订单支付截图。
她垂眸望着短短的一行文字，思绪万千，回复着：「好的，我是转您的微信还是支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