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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胡会涛在未来这个繁华的大染缸里充分浸泡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幅胴体就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物件。他把手轻轻的搭在钱荣赤裸的脊背上,从头发丝开始,顺着她的脊椎往下滑,将丰腴的臀部作为终点,往复多次。
在他迷离的眼里,钱荣的身体就是一架由血肉筑成的钢琴。就在十个钟头之前,这台绝无仅有的精美乐器,会随着胡会涛每一下的撕咬,拉扯和尽情的挤压,而弹出足以让伊甸园啧啧称奇的乐曲。而那曲目,此刻仍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
他把动作尽量放缓。从无私的角度而言,是为了不打扰她睡觉。从自私的角度而言,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更多品味的时间。
不过钱荣还是醒了,格外光滑的脊背蠕动着,像条媚态的蛇一样从胡会涛的指尖逃走。她转过身来,把赤裸的脊背换成了赤裸的另外一面。
她轻哼一声如牵牛花蕊盛开那一瞬,慵懒的眼神中能挤出水来,这是先前的余音未绝。
“你早就醒了?”钱荣问。
“嗯。”
说话的时候胡会涛的手并没有停下来,他舍不得抛弃这肥硕的土地,这里有平原也有山丘,有森林也有河流。
“你今天比平时多睡了不少。”胡会涛憨憨的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这个话题,钱荣本来如春水般的目光仿佛被落叶盖住了似的,只剩下了不足三成的光亮。
“那是因为,昨天晚上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她的语调有些奇怪。
“你听到了?”
胡会涛从被子里钻出来,赤条条的站在地板上,他的脸上挂着只有最纯洁的孩子才能展露出的笑容,钱荣疑惑地眼角一跳一跳的。
“我本来还打算,早上吃饭的时候,再把这惊喜拿出来。”他的眼光在地板上来回的搜寻,最后停在了床尾的书包上,找到它的那一刻他的声调都高了几分,“因为不光是给你的礼物,孩子们肯定也会喜欢。”
很快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东西。即使是最穷凶极恶的匪徒,也不可能在面对这种生灵时,保持绝对的理智。
一只看起来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奶猫。遍体雪白的胎毛,鼻尖湿漉漉的,金黄色的眼睛像两颗熟透了的榛子。它甚至还没有学会害怕,任由胡会涛像举茶杯似的把它举在手中。钱荣的表情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她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即使是整条街上最凶猛的女人也无法抗拒这小东西。
她玩弄着那奶猫的下巴,逗得它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唧声。但令胡会涛没有想到的是,很快她就找回了自己,脸色重新变得坚硬起来,她把猫放到床单上令它与自由作伴。
“我说的不是这种声音。”她说。
“那是什么声音。”胡会涛疑惑地皱着眉头。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在闪烁其词的本领上,钱荣倒是和温柔的女人们一样擅长。胡会涛无奈的摊开双手,他示意自己真的毫无保留。
“你昨天说梦话了你知道吗?”钱荣说。
“是吗,说了什么。”
钱荣扭过头去,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又不是第一次叫你。”
“你喊的是魏婷。”
一只很像喜鹊的鸟儿落在窗外的电线杆上,似乎是专程来看胡会涛笑话的,吱吱的叫了几声,又引来了更多的观众。胡会涛被它们看的不好意思,便穿上了内衣,“那是我妈妈。”他简单地说。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父母。”
胡会涛把脸转过去,继续穿外裤。“都在老家呢,有什么好见的。”在钱荣看不到的地方,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从钱荣的角度,看不到胡会涛握住皮带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
“这有什么着急的,”他答应声过于高亢了,“嗯……等到我工作的事情安稳下来。我记得上次给你提过,大伯上个月托人把我弄进康苏医院去,像我这种野路子出生,连个正经的医学院都没上过,我都不敢想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后面的话被钱荣打断了。“胡会涛,咱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她说。
“我知道,当然知道。”
胡会涛疲惫的应付着,第三次把衬衣的扣子解开再重新系上。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认真的考虑过这件事。”
“怎么可能?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借着一股子牛劲,胡会涛扭过身去,脸上挂着那种恼羞成怒的表情。
“可我……”他欲言又止,吐出一句话要劳烦全身的肌肉,“我现在还不到二十二岁,我们两个还不能……”
这句话把钱荣给点燃了,她从躺着变成直接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也随之滑落到肚子上。但看了一眼上周才擦过的窗户,她下意识的用双手护在胸前。
“我看过你的证件。”她用确定的口吻提醒胡会涛,并且重复了一遍,“我看过你的证件,你忘了吗?”
“那个不是真的,是因为如果不办一张,我哪都去不了。”
“要我说那个叫魏婷的才不是你妈妈。”钱荣很失望的摇着头。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她才是原因吧,胡会涛,才是你一直不想结婚的原因。”钱荣接着说,“我和你去你老家,走啊,现在我们就去见你父母。”
胡会涛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下落不明的警察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连同他最后的那句‘咱娶个机器媳妇去’,为了不让钱荣遭遇同样的命运,他选择让那个秘密继续烂在肚子里。
“你倒是说话呀。”钱荣喊叫着。
“等你不发疯了再说吧。”
穿好衣服的胡会涛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的葛玖堃吓了他一跳。两个人的视线只是短暂的交汇,很快,胡会涛的脚步声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散发着洗衣粉味道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单纯的猫叫。
用怅然若失来形容此刻的钱荣再适合不过,她把正确的答案弄丢了,躺着不对站着也不对,穿上衣服不对,光着也让人烦恼。今天的气温惹着她了,还有这张床的尺寸,就连从未谋面的赤道和地球的自转都应该给她道歉。
“你们两个又吵架了。”
“你说,真正爱你的男人,是不是应该很想把你娶回家。”钱荣把头枕在膝盖上。
“我不知道。”
听那平淡的口气,钱荣遏制住了想要继续与葛玖堃倾诉的欲望。她是有自知之明的,清楚的知道,有些亲密关系延续下去的办法,就是别试图寻找更深的共鸣。她把自己的情绪打个结咽下肚子里,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所以呢,你是来喊我去做饭的吗?”
葛玖堃摇了摇头。
“娄嘉弥又来了。”
“我上次不是说了不买吗!”这消息帮助钱荣忘记了刚才的苦恼,她不得不带着满腔的愤怒去穿衣服。
“我试过了,劝不走他。”葛玖堃平淡的说。
当钱荣迈着重重的步伐走到一楼的食堂里,娄嘉弥正把平生学到的所有浮夸的辞藻,都浇灌似的倾倒在他面前的男孩身上。
“哎呦,我发现是我错了,”娄嘉弥的脸上挂着一丢丢指甲盖大小的忧愁,“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说我穿上这皮鞋会很帅。”那胖脸男孩情不自禁的盯着自己来回扭动的脚踝。
“所以我说我错了嘛。怎么是很帅呢,明明就是这栋楼里最帅,帅翻天了你懂吧。”
钱荣的到来,tຊ制止了更加肤浅的语句从娄嘉弥嘴里冒出来。她让孩子立刻把鞋子脱掉,那厌恶的神情,就好像再晚一秒他的脚就要锯掉。把那被夸晕了头的孩子赶走之后,钱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双手抱胸,用最苛责的眼神盯着娄嘉弥,直到他自己绷不住,用尴尬的苦笑打破了沉默。
“至于吗。”娄嘉弥挠了挠自己的鼻唇沟。
“这招没用,”钱荣一字一顿用力的说,“不管孩子们喜不喜欢,有多喜欢,我都不可能掏一个子买你的假货。”
为了套近乎,娄嘉弥往前走了一步。“别这样,怎么说也是在一起睡过的人。”
连半秒钟都不到,报应便来了。钱荣抬起脚狠狠的踢在娄嘉弥的大腿上,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手边上没有合适的刀具。
“嗷!”娄嘉弥捂着腿,苦笑着往后面躲,“也没有说错啊,小时候我们是不是在同一间寝室住过。”
从地上捡起脱下来的鞋子,钱荣狠狠的丢在娄嘉弥的身上。“拿上滚。”她连冲他发火的心情都没有,那种厌烦,更像是被蚊虫不停的滋扰。从走进食堂到现在,她脸上的疲惫感堆积的越来越深。
“怎么的,我还不能回自己老家看看了?”
说出这句玩世不恭的话之前,他本来还没那么像二流子。娄嘉弥顺势在凳子上躺下来,脊背懒洋洋的靠在餐桌边沿上,像是要把自己融化进去似的。
钱荣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一直盯到娄嘉弥自己受不了把脸转了过去,盯到他把这目光牢牢的记在脑海里。“我警告你,别让你的假鞋再碰孩子们。”她觉得硬要把娄嘉弥清扫出门,反倒是给了这无赖面子,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喂,别走啊。”
娄嘉弥慌慌张张的追上来。他跌跌撞撞的跟在她的脚步后面,脖子上如同栓了一条看不见的锁链。不管他多少次抓住钱荣的胳膊,都没办法让她这辆火车停下来。
“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他那正经的语气姗姗来迟,“晚上请你吃饭,赏个脸吧。”
“得了吧,吃了你那饭我怕是肠子都要烂掉。”钱荣终于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她的眼神中夹杂着几分不忍和怜悯,像在看一个对错误毫不自知的孩子,“我建议你把这钱省下,去请个对你的生意至少有一点点兴趣的人。”
“嗨呀,那就是闹闹而已。”娄嘉弥很不屑的歪着脖子说,“我这么大的生意,需要靠这几十个孩子?”
“呵,这么大生意……”钱荣苦笑着摇了摇脑袋,抓着扶手继续往楼上走。娄嘉弥紧随其后和膏药一样粘着。
“晚上七点钟,在克诗轩,我包间都定好了。你知道的吧,就西昌路上,那家新开的饭店。”他语速那么快,犹如在和楼梯赛跑。
“不去。”
“还是不是朋友了。”
“就没是过。”
“行,您厉害……喂,你停一下……不是我,是有人特地请你吃饭。”
在娄嘉弥的眼睛里,钱荣罕见的没看到谎言的迹象。“谁?”但娄嘉弥眼神闪躲,不敢回答,也不敢和她对视。“你确定是找我?”这次娄嘉弥勉强嗯了一下。
“好吧,我不去。”
她说完便继续上楼。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你不去我就麻烦大了。”娄嘉弥哭丧着脸说。
他一路跟着钱荣进了办公室,像口浓痰似的甩都甩不掉。钱荣拿了刷牙杯去洗漱,将他视作墙边上一只可有可无的甲虫。没有人逼迫娄嘉弥做什么,很快他自己就把自己逼的坐立不安。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行吧,我把实情告诉你。”
见钱荣没有拒绝,娄嘉弥用手指着她说:“可咱们啥话都说在前面,我讲了之后,你可是要赴宴的。”
……
娄嘉弥的讲述是从昨天下午开始的。故事的起点,在疆其卫生条件最堪忧的服装批发市场,当时他正站在写有‘严禁吸烟’的铁牌子下方,守着自己的露天小摊位。他的眼睛在过去的一个钟头里,从未从对面的二层小楼上挪开过,他依然没有获得进入那里的通行证,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嫉妒里面的人。
顾客们正在旁边的摊位上砍价,来往的三轮车和‘让一让’的叫嚷声一样多,他羡慕每一个忙碌的身影,并祝福他们赶快撞到桩子上去。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开张是几天以前了,明明价格是全市场最低,但来往的顾客们却总是绕道而行。
有辆卸货的车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把脚尖踮起来。当他看见一个梳着大背头,噶肘窝里夹着公文包的男人从小楼里走出来,他全身的骨头都抑制不住的叮当作响。将那被诅咒的摊位丢在脑后,他跟上了男人的步伐,一路不怀好意的尾随着,直到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大门,来到耳朵终于不再受罪的街道上。
娄嘉弥走过去撞了一下那男人,大背头以为他是无意的,并没有停下。于是娄嘉弥直接上手,搂住了他的胳膊。
在开始讲话之前娄嘉弥先谄媚的笑了一阵。“你是来订货的吧?”他问。大背头上下打量着他,犹犹豫豫的说出一声:“……嗯。”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此刻已是深秋时节,娄嘉弥吸溜着鼻子说。
大背头果断以把手抽出去的方式婉拒了他。“啊,谢谢啊,小伙子,”他很客套的摆摆手,“我都谈好了,订金都交了。”说罢他就用更快的步伐试图逃离现场。
“不是,楼里面的它不划算啊,”娄嘉弥继续撵上去,此刻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罢休的概念,“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吧,楼里面那么贵的摊位费,你觉得最后都是谁在买单?”
为了让娄嘉弥知难而退,大背头干脆不再搭理他。
“我那便宜的多,真的,皮子上根本摸不出来差别。老板,我见你好几次了,咱们认识一下总可以吧。”说着娄嘉弥就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烟。
这世上就没有不贪婪的人,他坚信取得成果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一只胳膊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用力一拽,他狼狈的退了两步差点跌倒。
“哥,还真让你给猜着了,他又来这一套。”
拽娄嘉弥肩膀的人转过脸去朝着身后喊。大概十几步开外,三五个市场里的伙计正走过来,其中有个留着长辫子的男人最为显眼,西装革履,和周围一圈的毛背心形成强烈差别。
长辫子的男人叫做雷闻,看到他的时候娄嘉弥下意识的想要逃跑,可惜他肩膀上的手早有准备。雷闻简单和大背头交代了几句,让他放心回店里去,说整治秩序的事不需要劳他费心。很快,一行人就羁押着娄嘉弥回到了市场的小二楼里。
这里永远不用担心下雨,冬天还有暖气,比起外面简直如皇宫一样。要不是被狠狠推了一把,娄嘉弥的幻想还能再持续一会。
“第几次了?”进到房间里之后,雷闻坐在老板椅上,脚高高的翘起来搭在桌上,“不合适吧。”
他阴阳怪气的询问比直接的责骂更有威慑力,娄嘉弥没有回答的勇气。
“往我们三轮车上锁链子那人,是你吧。”
“不是的。”
“那给咱们市场管理部写匿名信,泼我脏水,说我库房里有狗那么大的老鼠,这总是你干的吧。”
“不是。”
站在娄嘉弥右边的男人,对这回答很不满意,给了他劲大力沉的一脚。“你再给我说个不是?”他怒气冲冲的瞪着被踹倒在地的娄嘉弥,像个活生生的阎王,说完之后又上去补了两脚。
“哎,哎,哎,”雷闻招招手让那人停下,“这是干嘛,咱们是做正经生意的。”
即使房门就在距离娄嘉弥不足一丈的位置,且无人拦着,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娄嘉弥断然不敢逃走。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往后蜷缩了两下,靠在那堆大红色的鞋盒子上。这帮家伙故意开着门,让来来往往的同行都记住娄嘉弥被羞辱的样子,只需要一个午饭的功夫,这份警告就能传遍市场的每个旮旯犄角。
此刻娄嘉弥只希望自己弱不经风的姿态,能唤醒他们一丢丢的同情,他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头没有威胁,且战战兢兢的羊羔。雷闻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站起来,像个男人。”他很不耐烦的训斥道。
“你可别搞错了,不是几个哥哥欺负你,”雷闻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看你年纪不大出来闯荡也不容易,你在外头卖假鞋,我们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三番五次往我们头上泼粪,这是不是没道理。”
“我,我没有……”娄嘉弥蜷缩着双腿。
吸了一大口凉气之后,雷闻的脸色比先前难看了好几分。“我好好和你就事论事,tຊ你这总撒谎就没意思了。”
门口的人来来回回总是偷瞄一眼,他们既不敢停下来看热闹,又无法把好奇心咽回肚子里。雷闻有许久一段时间没说话,旁边穿黑衬衣的男人把娄嘉弥从地上拽起来,还贴心的帮他拍打裤子,然后亲昵的搂着他的肩膀。
“怎么办呀,你说。”那男人冲娄嘉弥笑笑。
“对不起。”娄嘉弥缩紧了身体,不敢看他。
“你说什么?”男人装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我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重重的拍了拍娄嘉弥的胳膊,又拍拍他的肚子,爽朗的大笑盖过了屋外嘈杂的点货声。“哥,我看要不然就这样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咱们还是和气生财是不是。”男人冲着雷闻笑笑说道,而后者没有迟疑太久便点了下头。
“好,我哥都答应了,以后呀,咱们就是朋友。”男人说话的时候,嘴巴都快贴到娄嘉弥耳朵上了,“你今天晚上请大家吃个便饭,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如此热情的劝说,让本就理亏的娄嘉弥没有理由拒绝,但当他看清这顿便饭的真面目,他才意识到被揍几拳是多么便宜的事情。
他们选择的是当下最红火的餐厅,等克诗轩的服务员把菜单拿上来,几个人争先恐后的,掠过素菜直接翻到了海鲜那页。雷闻云淡风轻的说出:“鲟鱼给每个人上一条,再打包五十只螃蟹带回去。对了,你们这里最贵的酒是什么?”当时娄嘉弥满是汗渍的手,在桌子下面剧烈的抽动着。
随后桌上的人一个个来和娄嘉弥碰杯,不仅和他称兄道弟还一直往他碗里夹菜,而娄嘉弥的脑袋空荡荡的,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雷闻半瓶下肚后夸夸其谈,整个房间里全是他引以为傲的生意经,看着那不知羞耻的嘴娄嘉弥有种强烈的冲动,只想把筷子狠狠插进雷闻的嗓子眼里。
等他彻底从这场灾难中挣脱出来,那帮人早已不知去向,周围就只剩下了残羹冷炙和一张根本不敢去看的账单。服务员等的脚都疼了,娄嘉弥才硬着头皮和她同去吧台。在那里他先是假装钱包丢了,又谎称要到街对面去拿。几个回合下来,本来还算恭敬的服务员从一个变成两个,都很警惕的贴在他的身上。
很快他被带到了总经理室,那里只有未知的审判等待着他。当他环视空无一人的房间时,手脚和光滑的沙发一样冰冷,娄嘉弥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站。
过了一阵,一位打着领带鞋子擦得锃亮的男人走进来,娄嘉弥被他的年龄所震撼到,眼珠死死地随着他而转动。他们两看上去差不多大,但却分别活成了寓言和笑话,男人在写有康克诗桌牌的桌子后面坐下,服务员帮他关上了门,他们果然一直守在外面。
“故意的,还是说有人派你来的?”康克诗开门见山的讲。
为了表示清白,娄嘉弥手都要晃断了。“我真的就是记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有钱的,要不这样吧,我在这里洗盘子还账你看行不行。”
“你这一桌……”康克诗拖了好一会儿,“不是盘子能解决的。”
娄嘉弥的身体开始不受他的控制,他的鼻子发酸,舌头也不听使唤,必须说点什么才能让牙齿不要打颤。
“我那还有些皮鞋,我可以拿来抵债。”
“就你穿的这种?”
娄嘉弥自己心里有数,赶紧把脚往回缩了缩,而康克诗不需要明说,长长的叹气声内容就已经足够丰富。
“我们两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康克诗指了指桌上那台和他皮鞋一样亮的黑色电话,“你肯定也不想被送到公安局去,对吧。那咱们就务实一点,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赶快把钱送过来。”
看到娄嘉弥毫无动静,康克诗也没有暴露出任何糟糕的情绪。他靠在椅背上,有种要陪他熬到天荒地老的姿态。
“我是孤儿,没有家人。”娄嘉弥缓缓吐出。
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康克诗只是帮他开拓思路。“那孤儿院总有人管你们吧,你们是不是叫她‘妈妈’,儿子出事了她不能不理吧。”
“她早都回老家了,现在的这个院长……提不成。”
“你这么说肯定也认识,也算是个亲人,来吧。”康克诗直接把电话拿了起来。
“真的行不通。”娄嘉弥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妥帖的地方,他来回的扭动,两只手无意间把沙发皮扯了下来,“我们是一块长大的,但那女人就是只老虎,这么给你说吧,她妈妈就不是正常人,当年杀了教堂的神父。她身体里流的也是杀人犯的血,脾气一等一的爆,根本不可能出钱帮我。”
……
“你活够了?”钱荣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说。
“你要打的话,听我说完再打。”
……
若不是椅子突然被推到后面,发出响亮的摩擦声,也许娄嘉弥还能再渲染一阵。他看到康克诗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以为自己要挨打了,急忙把脸挡住。当触碰他的只有一双温柔的手,康克诗蹲下来甚至比他还要低矮。
“你,说的是真的?”
“这,为什么要撒谎呢。”
“那女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钱荣。”
“你认识她?”
“啊哈!”
娄嘉弥被这自大且毫无道理的笑声吓坏了,在他的眼里,康克诗的身躯如烟雾般迅速的膨胀,虽然那不过就是站了起来。“所以那养牛的两口子骗了我,王八羔子,那女孩根本就没有死。”康克诗诡异的声音夹杂着致幻剂的味道,他完全是在和自己说话,仿佛娄嘉弥只是旁边墙纸上一片难看的污渍。
当康克诗的头突然转过来,深邃的目光如丛林一样让人难以捉摸,娄嘉弥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紧紧盯着娄嘉弥的时候,没人能猜到康克诗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随后他走到保险柜旁,从里面取出厚厚一塌诱人的东西。
“你对她了解多少?”康克诗问。
只有深刻的迷茫能用来形容此刻的娄嘉弥,他没想好要从哪个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女的……脾气很差……比男人还好斗……”
“不,我说的是她的家事,主要是她妈妈。”
“我只知道她妈妈上过报纸。”
这个回答令康克诗很不满意,他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调骂了些什么。随后走过来,把那沓钱在娄嘉弥面前晃晃,却不允许他拿,只是用惊人的厚度挑拨着他的神经。等娄嘉弥的双眼已经彻底粘在了上面,康克诗说:
“你的饭前不用付了。”
哈巴狗得到一车火腿肠是什么样子,娄嘉弥现在就什么样子。
“明天晚上,帮我把她约来克诗轩,这个,也是你的。”伴随着钞票唰唰的响动,他又补充一句,“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就到这里。”娄嘉弥夯吃夯吃的喘着,他用了这辈子最快的语速,中途被口水呛住了两次。
“没了?”钱荣问。
“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问了他原因,但他说,”娄嘉弥扣了扣鼻子,“原因和钱我只能选一个。所以嘛……”他用一种所有女士都不会喜欢的眼神偷瞄着钱荣,“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此刻的钱荣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但却没着急推门进去。她重复着康克诗的名字,和勾魂的判官似的用低沉的嗓音念了好多遍。“我不认识他,小时候好像听过这名字,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她回忆的时候眼睛一直瞄向侧面。
“去了就知道了。”娄嘉弥嘀咕着。
“你该回去了。”说罢钱荣就和泥鳅似的钻进了门里。试图跟着挤进去的娄嘉弥,付出了额头上鼓起个包的代价。
“喂,你可一定要去啊,我卖一年的鞋都赚不到那么多钱。”他隔着门吆喝。
“我劝你干点对得起祖宗的事,少卖点假货吧。”
“呵,祖宗?祖宗们什么时候管过我。”娄嘉弥的声音在门外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