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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峻如轻轻放下茶杯，终于说到正题：止安，你一定觉得奇怪，我怎么晓得共产党凌晨四点在高士路开会。
　　杨峻如主动提起此事，李止安颇为意外，忙说，我是很好奇。
　　杨峻如缓缓道，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跟你通气。是这样，昨天深夜，耿小六意外地tຊ抓到一个叫邹炳寺的共产党，是他交代的。
　　李止安假装一脸惊讶，说，是吗？耿小六平时像只瘟鸡，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捡了个大便宜。姓邹的反了水，应该交代了很多干货吧？
　　杨峻如摇摇头说，这家伙算盘打得精，说要等到了火车上，拿到三根小黄鱼后，再全部交代。
　　李止安心头暗自一松，嘴角浮起一丝讥笑，说，还敢跟军统狮子大张口？
　　杨峻如话锋一转道，不过，他说他知道在我们冰城组内部，有个代号叫冰火的共党卧底。她直视着李止安，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他的五脏六腑。
　　李止安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头痛猛然加剧，心脏也砰砰狂跳起来。杨峻如这是要跟他摊牌吗？说不定门外就站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特务，只等她一声厉喝就闯进来，一把将他擒住。看着她那像带着勾子的目光，李止安深知眼下千万不能乱了方寸，让杨峻如看出破绽。他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转念又想，也许还没那么倒霉，杨峻如真要抓捕他，就不必费那些口舌，跟他聊起苏兰，还问到他的头痛。
　　李止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说，是吗？冰火谁呀？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真是深藏不露啊。
　　杨峻如叹了口气，说，他要是全交代了，我就不会找你。见李止安只是略显讶异，并没有太多慌张，不免有些失望。
　　李止安笑道，原来只说了半截啊。这个邹炳寺，真会吊人胃口，他是不是在书场说过书？
　　虚惊一场，李止安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头痛也陡然缓解，暗想刚才好险，差点就让她看出异样。
　　杨峻如霍地站起来，说，走，跟我去副楼。
　　李止安跟着起身道，邹炳寺在副楼？难怪焦副组长去了那边。
　　杨峻如一愣，说，你知道师哥在副楼？
　　李止安说，听贾鸣说的。刚才我过去给老焦送早餐，他还神神秘秘地把我挡在门外。
　　杨峻如说，是我吩咐的。师哥、耿小六轮番审问，邹炳寺还是不交代，嘴里只念叨小黄鱼。我想叫你过去，帮帮他俩。
　　李止安忙说，好！
　　在前往副楼的路上，李止安暗暗寻思着，刚才还在为怎么进副楼打探而犯愁，转眼间却能大大方方踏进副楼，接近邹炳寺，这个变化也来得太快了，他总感觉有点不真实。杨峻如明明对他有疑心，怕他弄死邹炳寺灭口，按理说应该紧紧瞒着，不给他任何机会靠近邹炳寺，可现在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到底想走一步什么样的险棋？
　　李止安跟着杨峻如跨进副楼一楼阴暗潮湿的备用审讯室，一股浓烈的陈年霉臭味夹杂着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恶心难闻。杨峻如马上掩住鼻子，皱起了秀眉。
　　看见李止安过来，正在审问邹炳寺的焦魁一脸惊讶，不解地望着杨峻如。
　　杨峻如不动声色地说，增派个人手，让止安也参与进来。
　　坐在焦魁身旁的耿小六站起来说，止安来了正好，换我歇会儿。
　　李止安抬头望去，只见邹炳寺被绑在房子西南角的刑架上，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像个悬挂在墙头的葫芦。李止安把视线上移，看见在邹炳寺头顶上方，是一扇积满灰尘的百叶窗——那儿是通风管道的出口。
　　李止安冷笑道，共产党也这么贪财，难怪说反水就反水。其实我也帮不了多大忙，主要还得仰仗焦副组长。他望着焦魁奉承道，你是审讯高手，阎王爷见了你都发怵，不敢不吐口。
　　焦魁很受用地笑了，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活阎王？
　　李止安也笑了起来，随手翻开桌上的审讯笔录，瞟了几眼。
　　杨峻如吩咐道，你们三个抓紧审问，上午必须让他全交代！她话刚说完，突然鼻腔一阵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杨峻如一边用手帕擦口鼻，一边抱怨道，真受不了这股子铺天盖地的霉味！
　　焦魁一脸自责地说，怪我。师妹有洁癖，昨晚就在这里打了几个喷嚏。我本想用檀香来熏一下霉味，已经在办公室找出一盒，只是忘了带过来。我这就去拿。
　　李止安拦住他，殷勤地说，我去拿吧。
　　焦魁说，也行，檀香就放在办公桌上。
　　李止安匆匆离开。焦魁跟随杨峻如走出审讯室，急切地问，不是要紧瞒着他吗？
　　杨峻如说，我改了主意！
　　李止安边往主楼走边琢磨着，恍然间明白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杨峻如这么做，只怕是故意给他铲除叛徒邹炳寺的机会，然后暗中死盯着他，一旦他动手，就逮个正着，识破他是冰火。
　　李止安没有猜错，杨峻如在见风向标时，风向标所讲的花狐想出的妙计，就是让杨峻如主动出击，利用邹炳寺设下一个圈套，诱使冰火去杀人灭口，由此露出马脚来。
　　杨峻如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那他该怎么应对？邹炳寺不仅必须铲除，而且下手还要快，让他多活一秒钟，就可能给党组织带来巨大损失。可杨峻如处心积虑抛出诱饵，设下圈套，他要是贸然锄奸，不仅难以成功，而且自己也会暴露。他不怕死，为了消灭叛徒甚至可以与其同归于尽。问题是，他还不能死，也不能暴露，粉碎“七天行动”还需要他这个卧底里应外合。
　　在杨峻如严密监视下，既要除奸灭口，又要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不是神仙，一时哪想得出两全其美的奇招妙计？李止安便感觉头疼得厉害，心里灌满焦虑和烦闷，走路也有些跌跌撞撞。
　　几分钟后，李止安吃了一颗止痛片，拿着檀香，步履沉重地返回副楼，每走两步就在心里问一遍自己：该怎么办？做地下工作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六神无主。
　　李止安来到副楼门厅，神情有些恍惚。焦魁又把他拦在门口，说要检查全身。
　　李止安不高兴地说，是杨组长叫我参与审讯的。
　　焦魁白了他一眼说，搜身也是她刚才走之前吩咐的。
　　李止安只得让他搜遍全身里里外外。除了佩枪，焦魁在李止安身上没发现任何东西，只好掩饰着失望说，不好意思，止安老弟。
　　李止安跟着焦魁走进审讯室，两人立马在屋子里点上三根檀香。焦魁又在屋外走廊上和紧挨着审讯室的卫生间里各点上一根，然后把剩下的檀香随手搁在走廊一角的木凳上。
　　耿小六端起一盆清水，劈头盖脸泼向邹炳寺，血水流了一地，邹炳寺受了刺激，脑袋晃荡了一下。
　　在袅袅升腾的青色烟雾中，三人开始审问。可无论李止安怎么动情晓理，焦魁怎么威逼辱骂，耿小六怎么拳打脚踢，邹炳寺始终都一言不发，好像他原本是个哑巴。
　　李止安再次推心置腹地劝说起来，邹炳寺艰难地抬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生怕邹炳寺突然大叫他就是冰火。李止安深知，邹炳寺已快到强弩之末，嘴硬不了多久，可他还没想好锄奸方案，眼看机会即将错失，他心里快急出血，不得不开始考虑同归于尽的下策。
　　这些年，他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随时都作好了牺牲准备，早已看淡生死，可现在他还是深感不舍。“七天行动”还没粉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就这么仓促地抽身而去，他真是心有不甘。不过想到牺牲他一个，换来的是整个地下党组织的平安，他又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李止安清楚，最后的时刻已然来临。他站起来，正要拔枪，眼角的余光扫到地上一个东西，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电光石火般闪出一个念头。这个大胆的念头让他忍不住一阵哆嗦，接着一股狂喜便溢满心间。
　　李止安果断决定，摒弃下策，采用临时想出的绝招。他稳了稳神，突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地对焦魁、耿小六说，肚子痛，早上那碗豆浆可能不新鲜。不好意思，我上趟厕所，你们先审着。
　　李止安慌忙跑出审讯室，冲进隔壁的卫生间，啪的一声关紧门，扣上插销……
　　审讯室里的焦魁、耿小六听见厕所门轰地一响，对视一眼，两人都一脸疑云。
　　焦魁低声道，他想干吗呀？
　　耿小六不解地说，躲进卫生间能干吗？隔山打牛，也弄不死邹炳寺啊。
　　焦魁吩咐道，你快去报告杨组长。
　　耿小六答应一声，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杨峻如跟着耿小六来到副楼，脸上浮现着按捺不住的兴奋，轻声问，还没出来？
　　焦魁说，没有，在里头已经待了七八分钟，很不对劲。
　　三人走到卫生间门口，杨峻如对焦魁使了个眼色，焦魁便拍打木门，大声叫道，止安，没掉进茅坑吧？
　　里头传来李止安有气无力的声音：奶奶的tຊ，一直不停地拉，都拉虚脱了。中午老子就去砸了那家早餐店！
　　杨峻如愣了愣，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焦魁会意，叫道，杨组长有事找你，你能不能忍着点，先出来一下？
　　李止安用痛苦不堪的声音回答道，稍等我一会儿。
　　杨峻如眼珠一转，脸色一凛，当机立断道，不等了，给我砸！
　　耿小六立马卖力地用肩头撞门，用脚踹门，那扇旧木门可怜巴巴地呻唤着，很快就被踢破。李止安在里头不满地嚷道，干什么呀，来了来了。
　　就在木门即将被撞开之际，李止安在里面拔出插销，破门终于打开。杨峻如、焦魁等三人赶忙拔出手枪，对准门内的李止安，这才看清他一脸憔悴，左手还提着皱皱巴巴的裤子，模样十分滑稽。
　　面对三个黑洞洞的枪口，李止安有些发蒙，抗议道，干什么呀？不过多蹲了一会儿，至于这样吗？
　　杨峻如露出冷笑，说，傻瓜才相信你在拉肚子！把枪交出来！
　　李止安只得无奈地把自己的佩枪丢给杨峻如。
　　杨峻如冷声道，老实交代，你躲在里头搞什么鬼？
　　李止安一脸委屈地反问道，我能搞什么鬼？
　　焦魁一拍脑袋，激动地叫起来：我猜出来了，你在里头干啥。
　　李止安不禁一愣。
　　杨峻如看着焦魁说，说来听听。
　　焦魁兴奋得手舞足蹈，说，这卫生间的通风管道，和审讯室连着。从这边把定时炸弹放进通风管道里，延时爆炸，等会就可炸死那边的邹炳寺。高，实在是高！
　　焦魁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这么快就识破了李止安的诡计，不免有些自鸣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