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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又怎么了？父母只管生养，人生大事还得自己做决定。”

　　“忤逆父母，是为不孝，我好歹受过教育……”

　　“你也晓得你是读书的？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也不知你那么多年书读到了哪里去。”

　　孙庭柏急了，tຊ立即坐直了身子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总是抱怨你爹如何如何，可实际上呢，他既没有捆住你的手脚，也没有把你关在院子里，是你的心不坚定。你一边憧憬外面的景色，一边故步自封，你既想摆脱你父亲，却又不敢违抗他，什么都按照他安排的来，到最后你还是没有一点儿主见，你永远也长不大。”

　　孙庭柏有点恼，连声反驳道：“你两片嘴一碰说得倒轻巧，他是我父亲，养了我二十年。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你叫我如何割舍掉？”

　　“他拿养育之恩逼迫你顺从，你看不明白吗？你爹要真为了你好倒也罢了，现在你家什么情况下人们都清楚，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萃清说完就站起来，直接从孙庭柏身上跨过，孙庭柏下意识向后仰，差点从墙头上栽下去。萃清顺着树落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两片叶子镶进她的头发里，孙庭柏远远看着，没有吭声。

　　二人不欢而散以后，很快就到了孙庭柏回校的日子，但不久后就是孙耀楣的六十大寿，孙佐夫特意来劝他，让他等孙耀楣的生日过完再回去。孙庭柏知道孙佐夫的心意，他是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他父子二人的关系。有关父亲的事基本都没有商量的余地，孙庭柏同意了。此时孙宅里的仆人满打满算只剩十个，就那么点人，能把寿宴办成什么样，他想象不出来。

　　往后的好几天，孙庭柏再也没有见过萃清。孙宅里年轻的仆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上了年纪又无处可去的，所有人都为孙耀楣的六十大寿忙得脚不沾地，即使清闲下来，孙庭柏也和他们聊不到一起去，这让他倍感无聊。他几次想去找萃清说和，但又拉不下脸。他至今仍觉得是萃清无理取闹，如果他主动去，反倒显得自己没理。

　　孙宅上下已经挂上了过年才会挂的红灯笼，总算没那么冷清。按照垓县的习俗，一家之主过寿应该挂彩灯，彩灯比红灯笼价格更贵，孙宅以前也挂彩灯，不知哪年起全部换上了红灯笼。孙庭柏盯着房檐上的红灯笼打着圈儿，突然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惠俐来了。

　　自从那次咖啡厅门口一别，惠俐就没再来过孙家，但孙庭柏外出总能遇见她，邀请她去孙宅坐坐，她却说什么也不肯。他们后来又去过几次那家咖啡厅，惠俐主动要了咖啡，她好像逐渐喜欢上了那个味道。

　　惠俐和萃清年纪相仿，性格却是反着来。她体贴温柔，可羞涩寡言，两人相处时，大多时候都是孙庭柏在说，惠俐要么安静地聆听，要么附和一两句，孙庭柏很少能从她那里得到回应。所以相比惠俐，他更偏心伶俐的萃清。但作为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孙庭柏并不觉得惠俐低他们一等。这次是惠俐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自然而然迎了上去。

　　惠俐脸憋得通红，气喘不止。孙庭柏看到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知道她遇到了急事，连忙问及缘由。惠俐深吸一口气，抓住他的手臂说：“求你帮帮我，求求你了！”

　　她这一弄，连带着孙庭柏也紧张起来。他连声安慰，让她别着急，慢慢地说。惠俐调整好呼吸，才带着哭腔开口：“我爹在外面有人了！而且肯定不是正经女人。她不仅把衣服扔我们家里，她还……”未等她说完，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话，孙耀楣和孙佐夫不知从哪走了出来，俩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孙佐夫。

　　孙庭柏第一次在孙佐夫脸上看到那样阴沉的表情，以至于他没能及时伸手阻拦。孙佐夫上前一把拉开惠俐，别过脸训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

　　惠俐奋力挣扎，边挣扎边喊：“我不回去，我不走！你休想再把我锁起来！你以为你那些丑事没人知道吗？今天我就告诉你，只是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让那个女人进门！”

　　惠俐大概是真的急了，力气大得吓人，孙佐夫控制不住她，急得抬起手要扇她耳光。眼看着巴掌即将落下去，孙耀楣这时突然开口：“姑娘难得来这一趟，既然说了不想回去，你非逼着她回去作甚？”

　　孙佐夫悻悻地停了手，表情不自然地僵硬着。孙耀楣缓步上前，仔细打量了眼惠俐。“好俊的丫头，你也忍心下得去手，你这做爹的未免太不知好歹。”他的语气听着轻松，似在开玩笑。孙佐夫的脸色愈发难看。

　　孙庭柏呆愣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惠俐最后还是被孙佐夫强行拉走了，直到最后也没能把话说出口。

九

　　惠俐照常数着日子，从正月十五开始。只是这一次不需要数太久，她知道孙庭柏会放春假，听孙佐夫说，不久后就是孙耀楣的六十大寿，所以孙庭柏一定会回来。

　　惠俐和父亲不睦已有一段时日，每次都在孙庭柏即将回来那几天达到顶峰。惠俐喜欢孙庭柏，孙佐夫肯定看得出来，惠俐也不打算掩饰，她并不觉得这份感情多么羞耻。可孙佐夫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允许惠俐靠近孙家大院。惠俐也对父亲不满已久，总是趁父亲不在家偷偷外出。有一次她自己去了那家店，点了一杯孙庭柏爱喝的黑豆浆，在里面兑了牛奶，还是不好喝，但比干喝黑豆浆好了点。她强迫着自己适应这个味道，学着孙庭柏的样子，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一天。

　　再后来，孙佐夫许是发现了惠俐偷偷外出的事，他的掌控欲变本加厉，最后直接将她锁在家中，钥匙他随身带走，惠俐再也出不了门。父女两人像仇人一样，原本就不睦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惠俐拒绝再和父亲说话，孙佐夫不作声，却也不曾让步。

　　算着日子，孙庭柏应该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惠俐愈发想念他，无奈出不去，就在家织手套打发时间。她以前最讨厌织东西，也织不好，可她很爱听孙庭柏说北京的故事。孙庭柏告诉她，北京的冬天很冷很冷，北风像刀子一样，把人的手和脸割得生疼，所有江河湖海都会上冻，冰面厚得能站好几个人，他有次和同学去河上滑冰，刚站上去就摔了一跟头，但玩得很开心，以至于他的手被冻出了疮都没注意。惠俐听到这儿，心抽动了一下，冒出一个念头：她想给孙庭柏织一副手套，一副戴上以后就不会长冻疮的手套。

　　回到家以后，她就钻进屋子里没日没夜地织，织了一堆，可都不太满意，要么嫌不够厚，要么嫌样式不好看。孙庭柏是见过世面的大学生，普通的手套配不上他。这个念头支撑着惠俐熬过一个又一个穷极无聊的白天，直到惠俐的房间已经放不下她织的手套了，她就把线拆了重新织。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惠俐一直期盼着能将织好的手套亲手交给孙庭柏，即使现在无法外出，她也总幻想着那一天，幻想孙庭柏接过手套的表情，幻想他戴上手套的样子，幻想两只温暖的手牵着在河面上滑冰。她幻想了很久后才想起来，冬天时垓县的河面是站不了人的。

　　“想去北京吗？”她这样问自己。

　　孙老爷的六十大寿越来越近了，孙佐夫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惠俐时常等他等到深夜，听到门响后就立即熄灭屋里的灯，假装已经睡去，孙佐夫的脚步声没有丝毫迟疑地从她门外一闪而过，最终消失在另一扇门内，她站在门后听着，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最近几天太阳都很好，即使门关着，仍有光丝穿过门缝悄悄潜入，照在地上，尘土趋光飞扬起来，仿若金凤蝶的鳞粉。街上两个老妪讨论着，过几天可能要倒春寒，趁着这两天日头足，赶紧把家里的被褥棉衣拿出来晒一晒。

　　这些话被屋内的惠俐听了去，她又想到了孙庭柏。不知道他从北京回来带没带厚衣服，过几天天一冷，不带厚衣服肯定受冻。垓县天气很怪，经常倒春寒，有一年过了三月还下起了雪，河面上结了一层冰，很薄，有些小孩在岸边捡石子往冰面上打出溜，比谁的石子滑得远，但只能用小石子，稍微大一点冰面就会破，更别说站人了。惠俐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北京。

　　好在倒春寒来临之前，惠俐终于织好了手套，她织了两副，一大一小，大的是蓝色，小的则是白色，是她留给自己戴的。她趁孙佐夫外出时拿针鼓捣锁眼，鼓捣了好一会儿，还真被她打开了。

　　这个小小的成就让惠俐开心了许久，她迫不及待想去见孙庭柏，想把手套递到他手中。那一天该说什么话，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她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如果垓县的冰面能和北京的一样厚该有多好。tຊ惠俐心里默默想着，又不由得臊了起来。她扑到床上，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