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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对面的人。

　　“七四年冬天，你回江城了？”

　　而江慧婉似乎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于是直接点头承认。

　　“对，那年冬天我回江城了，刘心惠也是被我推进江里的。”

　　七三年冬天她怀着大女儿，在家门前看见了回去奔丧的赵霆钧，亲耳听见了他跟韩老太说，有了想要结婚的对象。

　　于是七四年她生下女儿，忙过了秋收，趁着农闲时候回江城探亲，她想看看他的对象，结果却看见了一个长相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女人。

　　这让她瞬间想起了当初赵霆钧说的认错人的话。

　　但她一直以为那是他感情退却厌烦了她，编来哄骗她的话，可谁料竟是真的。

　　这对江慧婉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宁愿相信赵霆钧对她有过感情，只是这感情消失得太快，都不愿相信他是认错了人。

　　前者至少证明，他对自己的好都是真的，总好过到头来发现种种情意都是属于别人的。

　　那一天她已经够难过了，可偏偏回了家，先是母亲怨她在乡下结婚生女，徐惠蓉又对她冷嘲热讽。

　　如果仅此而已她也就忍了，但徐惠蓉仿佛知道她在意赵霆钧一样，拿着他的新对象说事，说那女人是省城的大学生，如今又要嫁给钢厂书记的儿子，跟她同脸不同命。

　　仿佛一下子被戳中了痛处，明明饥肠辘辘，但江慧婉连母亲刚煮好的面也不吃了，抱起行李便跑了出去。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晃晃悠悠的不知怎么就到了江边，于是便看见了刘心惠。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江边，但黑夜使她滋生恶念，也给了她本不该存在的胆量，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蒙住了她的双眼，抓着她的手般。

　　等她再次恢复属于自己的意志，人已经被她推下去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与自己过于相似的脸，在水中不停挣扎，想要呼救却被汹涌的江水灌满口鼻，渐渐失去声息。

　　那一刻，江慧婉竟也感觉到了窒息感。

　　就好似自己也在某一条河里渐渐沉溺了一样。

　　直到许多年后再次回想，才若有所觉，那时或许是尚有良知的那个自己，在黑暗中未知怪物的拉扯下，死在了罪恶的长河里了吧。

　　从那天起，江慧婉虽然活着，却只剩下了一副人类的躯壳。

　　而刘心惠虽然死了，却化身成梦魇，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她。

　　赵霆钧静静地听着，眼中早已不留一丝温度。

　　他甚至不想再跟眼前人说一句话，站起身刚要离开，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脚步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刘心惠，她其实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这么多年，我真正要找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或许她根本就不存在。”

　　“或许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老人说完，自嘲般地笑了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情绪一直很平静的江慧婉，却在片刻的愣神后，又哭又笑。

　　她嫉恨了刘心惠大半生，就连对着流星许愿，也是盼着回到从前成为刘心惠，拥有她的人生，被人爱，被人惦念，还有个为她终身不娶的赵霆钧。

　　可如今却告诉她，被她羡慕嫉恨了几十年的人，实际上也是个被认错的可怜虫。

　　而当年高高在上本是天之骄子的人，忽然垂首，在人群中拉住她，给予她无限偏爱，那样明朗的少年，那样炙热的感情，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仿佛捧在手心般珍视。

　　这让她怀念了半生的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场梦？

　　“呵！”江慧婉嗤笑出声，眼中的泪也随之滴落，掉在了手背上。

　　简直就如她这一生般，荒谬至极。

第139章 番外四：赵霆钧（上）

　　他年少时，曾经做过一个梦。

　　一个仿若长电影般，反反复复，延续了半年之久的梦。

　　最开始，也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少女，对着他嬉笑怒骂。

　　后来渐渐地，少女的相貌一点点清晰起来，艳丽的脸上表情越发生动，仿佛梦不再是梦，而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初时赵霆钧以为自己是到了渴望与异性接触的年纪，所以才幻想出这样一个貌美的少女，编织出种种绮丽的梦境。

　　可随着梦中人越来越生动，梦中的场景也越来越清晰，逼真得仿若现实，他开始怀疑自己见了鬼。

　　毕竟哪个正常人同一个梦，能做上半个多月的。

　　偏偏当时的大环境下，所有神婆道士都销声匿迹，他想偷偷摸摸找专业人士验证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

　　再后来，他的梦更加清晰真实，甚至真的如电影般，有了“剧情”，每次都会延着上次的梦境继续下去。

　　他看着那个叫晚晚的少女，与梦中的自己恋爱、结婚、生子。

　　看着她嘴上说着嫌弃，眼中却满是要溢出来的欢喜。

　　看着她张牙舞爪像个小螃蟹，一次次地袒护梦中的自己。

　　看着她每天都快乐得像个小傻子，犹如太阳般，将自己那些不曾显露人前的所有阴暗情绪，都燃烧殆尽。

　　年少时心智尚还算不上坚定的赵霆钧，几乎要沉溺在梦中，分不清梦和现实。

　　可只要是梦，总会有醒的一天。

　　最后的梦里，脸上布满细纹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却仍笑得灿烂。

　　她仿佛说了什么，赵霆钧上前想要听清，可梦境已然开始坍塌，周围画面模糊扭曲，最终他也只是听到一句：

　　“……我等你来找我。”

　　这仿佛一个约定，让赵霆钧自梦中生出的感情终于有了寄托。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决定要找到他的梦中人。

　　然后他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与梦中少女一模一样的脸，那人便是江慧婉。

　　相同的脸，再加上名字里也有一个婉字，他以为自己找对了人，于是开始追求她。

　　追求过程中，赵霆钧虽然发现了一些不对之处，觉得现实中的“婉婉”过于内向，但那张脸的迷惑性太大，他也只以为是女孩子对陌生人的拘谨与羞涩。

　　直到两人在一起了，相处中对彼此的了解逐渐加深，他才发现自己找错了人。

　　江慧婉和梦中的晚晚，虽然长相一样，但却是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少年时的他张扬肆意惯了，只知道发现了错误就要立刻改正，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委婉，不顾江慧婉的反应，直接终止了这段恋情。

　　而这段关系一结束，两人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再也没有了交集。

　　于是赵霆钧也不知道连手都没牵过的两人，在机械厂众人嘴里成了浪荡高干子弟和攀高枝失败的失身少女。

　　更不知道江母会因为流言，强行把江慧婉送去下乡。

　　认错了人让他有些郁郁寡欢，但仍然没有放弃找人的想法，时不时地顶着兄弟朋友看流氓的眼神，向他们打听叫晚晚的女孩。

　　如此过了两年，赵霆钧去省城看望舅舅，顺便去省城大学看小妹，却意外见到了刘心惠。

　　相似的脸，开朗的性格，除了不叫晚晚，其他的与梦中的人如出一辙。

　　赵霆钧观察了许久，觉得这次终于找对了人。

　　一开始两人一个在省城工作，一个江城，联系得并不频繁，相处时间也不是那么多，赵霆钧也没发现不对之处。

　　可随着他托舅舅的关系，被调到了省城，相处得久了，他才慢慢意识到平日里看起来性格开朗的刘心惠，因为父母哥哥的死内心极度脆弱，晚上甚至要吃安眠药才能睡得着。

　　开朗乐观只是她强撑起来的保护色，真正的那个她敏感脆弱，是需要精心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