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超过半刻便无大碍，照理说曲念悠早该醒了，只是不知为何在床上躺了半日，却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霍御行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望着她合上的眼帘，极尽温柔，一点点回忆起二人初见时的光景。

启顺十五年四月，周贵妃薨逝，年仅十二岁的霍御行尚未出宫建府。

周贵妃死后，独得圣上盛宠十余年的煊王一朝被冷落，成了御膳房的掌事都敢懈怠的不受宠皇子。

旁人都是母凭子贵，偏偏到了霍御行这儿，变成了子凭母贵。

王皇后家族势大、执掌凤印，在后宫说一不二，太子身为储君，亦是被人人追捧。

谢贵妃身怀有孕，启顺帝亦是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到她的殿里。

庄王的ᴊsɢ生母韩昭仪虽不若王皇后势大、不似谢贵妃受宠，在后宫多年，却也有自己独到的生存之道。

其余的皇子公主背后要么有生母和母族撑腰，要么自己八面玲珑，得了太后的宠爱，个个儿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混得风生水起。

唯有霍御行在周贵妃死后，一夕之间从人人追捧的煊王殿下变成了众人眼中启顺帝厌弃的不受宠皇子。

那个时候，与周贵妃双生的舅父周侗还只是淮海一个小小的都护，与“崔、王、谢”这等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相比，周家只是长安城的后起之秀，并没有能力将霍御行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周贵妃死后，年仅十二岁的霍御行第一次感受到拜高踩低、尔虞我诈是是什么样子，他厌弃皇宫的一切，包括那个曾经恨不得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父皇。

他穿了身内侍的衣裳偷溜出宫，去珍馐楼大餐一顿，当了十二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爷，却不知在这个日进斗金的酒楼饱餐一顿需要多少银钱。

没有足够的银子付账，为了顺利偷溜出宫，身上也没有佩戴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珏配饰，只能被掌柜扣下来刷碗洗盘子抵债。

第66章少时往事（二）

自霍御行会走路开始，启顺帝就网罗天下高手教他拳脚功夫、剑术心法，心高气傲又有武艺傍身的小少年哪能乖乖就范留在酒楼做帮工抵债。

他出手打伤了掌柜的就往外冲，掌柜大喊一声；

“来人啊！抓贼啊！这小子吃白食不给钱了！”

珍馐楼的活计人数众多、一拥而上，小少年身形灵活躲开活计，掀翻一张又一张桌子就往外跑。

恰巧五城兵马司在附近巡逻的官差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看到小少年身上穿着并不起眼的宦官服饰，猜测衣裳肯定又是从乱葬岗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像这样吃白食不给钱的小毛贼大牢里关的多得是。

霍御行奈何的了酒楼的伙计，却不是五城兵马司官差的对手，三两下被人制服，眼见着就要被押着往大牢里一丢。

就在此时，一个打扮得跟年画娃娃似的女孩子走了出来，稚嫩的小脸望着珍馐楼的掌柜问；

“他欠了你多少钱？我替他付给你。”

掌柜见女孩年纪虽小，但是声音洪亮，面对这么多人半点也不胆怯，再观其衣着打扮，猜测这肯定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有人付钱，自然是不要白不要；

掌柜见女娃不懂事，本想大坑一笔，奈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想砸了自家招牌，落得个黑心的骂名，只好老老实实道；

“这小贼打伤了我，还弄坏了楼里的桌椅板凳，惊着了我的客人，算上医药费、桌椅费、杂七杂八的，这损失加起来，少说也得三百两！”

珍馐楼囊括天下山珍海味，各地美食佳肴应有尽有，一顿饭食的银钱就够寻常老百姓一家一年的花销，更何况小少年样样都点了酒楼里最贵的。

围观的路人原以为女孩会被三百两这个庞大的数字惊到，放弃要替小毛贼付账的念头。

哪知粉粉嫩嫩的小女娃脱口而出；

“好！三百两就三百两！”

说着从肩上挎着的毛茸茸的皮袋子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扔了过来。

掌柜的接过钱袋子掂了掂，赶忙转过身谄媚地向官差解释；

“误会一场，还望诸位官爷勿怪。”

说着，熟练地掏出一锭银子交到领头的官差手里。

见事情解决了，官差也不愿多事，将押着的人放开。

小少年得了自由，活动活动筋骨，跑到小女娃跟前道谢；

“多谢你的银子，将来我会还给你的。”

小女娃满不在乎地道；

“银子是我偷偷拿出来买吃食的，爷爷发现钱不见了定是要揍我一顿，你与我回去将事情解释给爷爷听。”

小少年不愿；

“钱是你偷出来的，又不是我，为何要我去解释。”

“若不是为了救你，银子也不会花光啊，爷爷总说自己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他知晓我救了你，说不定就不会揍我了。”

小少年觉得她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行吧，我随你去就是，正好记住你家在何处，下次好还你银子。”

小女孩领着小少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家走去，边走边嘟囔；

“若不是你生得这般好看，我才不会多管闲事。”

小少年跟在小女孩身后，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个说话有点凶巴巴的小孩还挺招人心疼的。

……

霍御行握住的手颤了颤，床榻上的人皱了皱眉头，嘴巴嗫嚅了几下，似乎是做梦了。

启顺十五年七月，一月滴雨未下，天气燥热得很。

小女娃躺在床榻上热得一身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左右睡不着，她干脆爬起来往屋外走去。

小脑袋趴在窗户外边，糯糯地问；

“娘亲，你睡着了吗？”

“还没呢。”

床榻上的妇人起身，走到窗边作势就要将窗户外的小女娃一把抱进屋里。

小女娃一个侧身躲开；

“爹爹说了，娘亲怀了弟弟，不可以再顽皮让娘亲抱，可可已经是大孩子了，不用人抱了。”

妇人温柔一笑，望着小女孩亮晶晶的眸子问道；

“可可既然已经是大孩子了，还跑来娘亲的屋里想与娘亲睡一张榻做什么。”

小女孩声音软软的，解释说；

“娘亲误会了，天气太热了，可可怕娘亲睡的不安稳，想过来给娘亲扇扇子。”

第67章少时往事（三）

小女娃提着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牵着妇人的手从侧门出去往大街上一家夜宵铺子走去。

“娘亲，不要怕，爹爹说了，小兔子会替他守护着我们的。”

小女娃怕黑，夜里总是不愿意一个人睡，秦准便亲手为她做了这盏可爱的灯笼，告诉她灯笼上有爹爹施的法术，只要灯亮着，夜里的妖魔鬼怪便不敢靠近。

待母子俩吃完夜宵慢悠悠回到家时，一切都变了。

静悄悄的夜里繁星闪烁。

看到地上的鲜血，小女娃迈着步子往爷爷的屋子跑去，由于跑得太快，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里的灯笼落地，微弱的光亮瞬间熄灭。

从此，再也没有被施了法术的灯笼能在黑夜守护母子二人。

爷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安详。

可是小女孩分明借着月色看到了浅色被子上溅着的鲜血……

重回少时温馨的家，再见心心念念的娘亲和爹爹，一切本该和和美美地、一家人本该相亲相伴。

然而，这一切早已过去了许多年，那些美好得让人不愿醒来的过去，只能在梦里窥见。

一朝梦醒，物是人非。

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乐得合不拢嘴又骤然失去，梦里一遍遍与家人团聚、又一次次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将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一点点撕开，直至血肉淋漓。

何其残忍，又何其痛不欲生。

榻上之人倏尔嘴角微勾，似是做了个美梦。

倏尔好似梦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长睫不止地颤动，眼珠子转个不停，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曲念悠，曲念悠。”

霍御行察觉她的异样轻声唤她的名字，想将人从梦魇中唤醒。

曲念悠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挣扎半晌，终于醒了过来，看着陌生的床幔和眼前的人，有些茫然。

“这里是皇陵我常住的屋子，你在密室昏了过去，已经过去半日了。”

不等她出声询问，霍御行率先开口解释。

梦里的情绪让曲念悠的心情低沉到了极点，此刻的她全然没了往日的鲜活与朝气，明媚的笑容被一双冰冷骇人的眸子替代。

就好似从四月和煦的暖阳之下骤然坠入积攒了千年寒气的冰窟。

曲念悠并不知晓自己昏迷以后师父密室引路又大战守军之事，她只当是煊王救了自己；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是你的同伙从密室外打开机关救了我们。”

同伙？

想来应当是师父，曲念悠知晓空余的性子，一个活了许多年目空一切的老怪物和高高在上、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的冰冷王爷，想来两人对上应该并不和睦。

二人那岂止是不和睦，简直是剑拔弩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向来我行我素、目空一切，还望王爷莫怪，不要与她为难。”

曲念悠不知道自家师父在皇陵前大杀特杀的场面，只猜测以师父的性子必然会言语冲撞煊王，隐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