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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容乐颜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容府走去。
容乐颜在秋霜背上喘着气,虽冷的厉害,可心中却宛如有了归处。
“秋霜……你看,下雪了。我还记得年幼时,一下雪,爹爹就会给我带冰糖葫芦……”
秋霜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狠狠抹了把眼泪,把背上的容乐颜往上托了托。
“是啊,小姐每次明明自己的馋的不行,却还是要留一半给奴婢……小姐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样奴婢才能年年给小姐买冰糖葫芦。”
“谢谢你……秋霜……”
容乐颜话音未落,喉中便涌上一股猩甜,温热的血霎时浸透了秋霜脊背。
秋霜慌忙加快步伐:“小姐!马上就到家了!小姐——”
她的声音回荡在夜间空荡荡的街道,除了簌簌白雪,无以回应。
“是我……拖累了……”
容乐颜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短短二十多年人生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
后悔吗?
后悔有什么用呢?
她这一生,对得起裴家老小,更对得起裴言澈,唯独亏欠了自己,愧对了爹娘,对不起秋霜……
生死之际,容乐颜死死攥着秋霜的衣襟。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浸染着血泪的字眼。
“秋霜,倘使……你再看见裴言澈,请替我转告他,我不再心悦他了……”
语毕,她紧攥紧的手悄然垂落。
背上的人倏忽没了声息。
秋霜走在大雪纷飞的街道,嚎啕大哭,寒冬的雪大的仿佛瞬间将二人掩埋……
第八章
京城。
软玉阁外也飘起了雪。
最高处的雅间内。
一群京城贵胄正诗兴大发,为这场雪大办诗会。
十三公主萧云空做东,亲自伺候笔墨,为裴言澈铺纸作诗。
“言澈,今日丰年瑞雪,不知可有好句?”
说着,她慢慢靠近裴言澈。
裴言澈原本就喜好风雅,十三公主素有才名,颇得他青眼。
可当她覆上自己的手,裴言澈眼前却猛然浮现容乐颜那温婉恬静的脸。
下一瞬,他微妙的躲开。
“微臣有诗了。”
这般疏离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却是情非得已。
萧云空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急不来。
她适时退让半步,仍旧一副皇室公主的矜贵模样。
“言澈的诗,定是今日魁首。”
说罢,她亲自斟来一杯酒,裴言澈就着她的手将酒饮尽。
这般亲密举止,登时使周围的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可裴言澈的心口却猛地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胸中慢慢消失。
落在纸上的笔尖迟迟未动,他看着洇出的墨迹,烦闷的站起身:
“诸位恕罪,裴某去去便来。”
说罢,也不管雅间内众人,径直走出了软玉阁。
外头的大雪洋洋洒洒。
裴言澈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孤零零站在外头。
雪落在眼睫,不由使他想起容乐颜。
她刚嫁进来时那么孩子气,只是看见雪,就兴奋的孩童一般,管他讨冰糖葫芦吃。
可后来,她虽然依旧爱雪,可冬日里总只隔着窗棂,痴痴看雪。
也不知他在雪里立了多久。
回来时,他在袖中藏了一支油纸包的冰糖葫芦。
雅间内。
裴言澈正欲推门而入,却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不知容乐颜是否真心要与裴大人和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容乐颜也是个可怜人,嫁给裴言澈这样冷情冷性的人,伺候裴府那一家子难缠的人。寡妇都比她的日子好过。”
“裴大人对十三公主一往情深,如今没了容乐颜,恐怕喜事将近。”
屋内,大家已然把十三公主和裴言澈看作一对佳偶。
“不可妄言,言澈从小就心善,若非容乐颜失了双亲,没了家产,他岂能忍受七载之久。”十三公主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裴言澈听着屋内嘈杂的人声,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推门而入,屋内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向十三公主身上。
萧云空赶忙迎上来替他拂去衣上残雪:“言澈,天寒雪大,我出宫时忘了带大氅,可否去你府上借一件?”
看她拂雪的动作,裴言澈不由想起容乐颜,鬼使神差的应下了。
萧云空的唇角得逞地扬起。
两人很快离席,坐上马车驶向裴府。
马车外飞雪纷纷,裴言澈的心绪随着雪花一同飘落。
容乐颜闹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马车停在裴府门口,管事赶忙迎了上来,耳语道:“大人,夫人并未回府。”
裴言澈闻言,脸色冷沉。
一旁萧云空正欲下车,忽然裴言澈拦住了她。
“夜深路滑,微臣已经让下人去取大氅来。”
萧云空愣住,几乎瞬间明了。
裴言澈带她回来,无非是为了让容乐颜吃醋。
她咬唇,放软语气:“太晚了,言澈,本宫想在你府上借住一晚。”
“不便。”
“为何不便?莫非你真的喜欢上容乐颜?”萧云空委屈的眼眶一红。
夫妻七年,怎会没有感情?
可裴言澈说出口的却是:“臣此生都不会喜欢容乐颜。”
第九章
臣此生都不会喜欢容乐颜。
裴言澈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萧云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安排管事送走萧云空后,他推开书房门。
屋内黑漆漆冷清清,唤来丫鬟掌灯,他将被雪打湿的衣袍随意丢在一旁。
“容乐颜,没了你,才是我正常的生活。”说罢,裴言澈顺手抽出一本书。
正欲接着往下看,忽然一张轻飘飘的纸张从书中飘落。
裴言澈神色一变,丢下书,抓起那张薄纸。
就着晦暗的烛火,他看见一行清隽的字迹。
“言澈,切莫秉烛夜读,伤身。”
裴言澈深邃的眼眸沉了几许,随手把纸张夹在某本书里。
他想回书房的床榻上休息,可不知为何却不由自主走到了厢房门口。
明明知道里面空无一人,可他仍旧觉得厢房似乎于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吱呀——”推开门扉,独属于容乐颜的浅淡香气扑面而来。
他走进去,眼前熟悉的场景让他有种容乐颜就端坐在床边的错觉。
桌上搁着写了一半的账本,几张记着平常事务的纸笺散落四处。
裴言澈望着这些,莫名感觉难以呼吸。
不过是些琐事,用的着一遍遍记吗?
他转身想要离开,可却不慎碰掉了床头书本。
捡起那薄薄的书本,他略微一翻看。
内里全是被撕掉的纸张。
仅存的两张纸页,一页写满了他钟爱的诗词歌赋,另一页上书:
“愿大人相离后,重遇良缘。两生欢喜,白鬓共头。妾定忘尘无怨,此生不复相见。”
裴言澈紧盯着这段话,几乎要把纸盯出个洞来。
什么叫忘尘无怨,什么又叫此生不复相见?
回到卧房。
裴言澈闭眼睡去。
可刚过三更,忽然一阵心绞痛惊醒了他。
寝衣被汗水浸透,他梦见容乐颜死了。
睡意被梦魇搅散,他穿戴好决心去府内散散心。
几个守夜的护院正在避风处吃酒赌钱,这里离内院很远,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
“哎呀,真晦气!又输了。肯定是最近老来相府门口要钱的那娘们冲撞了老子!”
“可不是嘛,还敢说自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呸!”
“手气不好就多喝酒。欸,你们说那娘们明天会不会来要钱。”
裴言澈听着护院们粗鄙的言语,心中长舒一口气。
容乐颜还没得到想要的房契、银钱,肯定舍不得死的。
想到此,他唤来管事:“去给容乐颜传信,就说想要什么让她自己回来挑。”
交代完,裴言澈安心的回到了卧房。
多年来他把管家的大权交付在容乐颜手上,自认为从未亏过她。
裴府银钱地产几何,容乐颜了如指掌。
可他从来不知道,容乐颜没用过裴府一分钱。
这七年,她不但用嫁妆填补府内亏空,而且将裴府几处商铺地产经营的有声有色。
……
正月过完。
容乐颜彻底消失,她好似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裴言澈再度派人去秋霜的住处找容乐颜时,却被告知:“大人,秋霜半月前已经举家搬走了。”
第十章
这些天,裴言澈总是梦见容乐颜。
梦到最多的,便是她的死讯,要么就是她伤心落泪,可他从没在梦里见过她笑。
容乐颜宛如饭菜里的盐,永远不起眼,也永远离不开。
“裴大人,这几处官府押文劳烦大人重新写。”
下头的官员小心翼翼呈上来今早才批过的官文,神色各异。
裴言澈接过,却见押文处赫然写着:容乐颜。
他对着这份官府公文愣了许久,才重新拿起朱笔。
随侍的小厮颇有眼力的凑上前去,低声问道:
“大人,可要小的去遣人把夫人请回来?”
裴言澈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不必大动干戈,没了银钱她自然会回来。”
小厮连声应是,却无意中瞥见新的官文上,朱笔写就的依然是“容乐颜”三个大字。
……
软玉阁
夜色深深。
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