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给我递纸，年长的民警试探着问：「他打你了？」

我抽噎着点头，把手臂上和头发挡住的后脖颈露给他们看，青紫的痕迹到现在都还没消下去。

这些，都是李颂的作为。

年轻民警当即爆了句粗口。

另一位民警继续问我：「他为什么对你动手？」

我泣不成声。

「不知道。」

「每次都是无缘无故地打我，哪怕我什么都没做！」

我哭得捯气，等平复下来后，才说起搬到这里之后的事。

18

这里远离市区，环境偏僻。

我们住的四楼有个很大的阳台。

李颂常常靠在那里抽烟，有时候风灌进来，会把我呛得咳嗽。

这时候李颂就会把烟掐掉，跟我道歉。

我知道他心里烦，要靠烟排解，便没让他戒烟，只说抽多了伤身体，还是少抽点。

「还有，」我推他，「你半夜不睡觉是不是烟瘾犯了，我都看见你好几次坐在沙发上……」

这些天李颂每天都靠着安神药入睡。

只是有几次，他睡到后半夜，总是一个人在客厅坐着，不开灯，也不说话，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被吓到。

听到我的话，李颂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冷下来。

我笑着又推了一下他：「怎么还生气了，又不是没叫你戒烟……」

「够了！」他突然暴躁起来，一下子打掉我的手，转身回了房间，门被摔得很重。

「哐——」

留我站在原地，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李颂就像是变了个人。

暴躁、易怒、冲动。

动不动就对我动手。

每次，他又哭着跟我道歉。

我想，他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肯定是太崩溃了，再等等，以后就好了。

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噩梦。

他随时会朝我发火，然后没有任何理由地对我动手……

我不止一次想过离开他。

甚至在他打我的时候想过报警……

可后来，李颂却又真的在慢慢变好。

变得像刚认识那时候一样，对我很好，很体贴。

直到，他突然跳楼……

19

民警离开时，已经是傍晚。

接下来，他们又去了一趟物业，调取了我和李颂搬过来之后所有的视频监控。

紧接着去了医院，拿到李颂在精神科所有的就诊记录。

结合监控视频，还有在我这里了解到的信息。

证实了李颂跳楼是梦游症发作。

20

「恶人自有天收。」

「真是活该。」

「多行不义必自毙。」

「怎么不摔死他！真是越想越气！」

还在关注着这件事的网友听到李颂梦游跳楼的消息后，大为解愤。

同时，有人扒出两年前的一条新闻。

某某市高中高三二班一位学生，因承受不住高考压力，坠楼身亡。

而该学生的老师，正是李颂。

这不得不引人怀疑，那名学生的轻生是不是跟他有关。

随着这条新闻的曝出，加上众多网友的猜想，很快，当年班上其他的同学的信息被找到，又在网友们坚持不懈的询问下，终于相继发声，说出了实情。

时隔两年，秦宇航的名字，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被大家知晓。

「两年前，秦宇航同学去世。」

「就是跟李老师有关。」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李老师为什么要那样针对一个无比崇拜他的人。」

「秦宇航比我们有天赋，他刻苦，努力，一开始，就连李老师也夸奖过他。」

「可后来，不管他做什么在李老师看来都是错的，动不动就对他打骂，撕他的画，说的话很难听。」

「我看不过去，跟校领导反映……结果被李老师知道了，连着我一起针对……」

「画不完的作业，削不完的笔，洗不完的调色盘……」

「我只能跟班上其他同学一样，和秦宇航保持距离……疏远他……」

「直到秦宇航去世……」

「秦宇航的父母找到学校……」

「对不起……真的……」

「我不该懦弱的……」

「对不起……」

男生在视频的最后痛哭流涕。

又过了几天。

当地公安发布通告，已经对两年前秦宇航坠楼轻生一事重新展开调查。

等待李颂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

21

我是周冉。

也叫，秦冉。

在秦宇航短暂的十八年里，他叫过我两回姐姐。

一次见面。

一次死别。

我刚出生那年，我爸死了，我妈跑了。

所以血缘关系上的奶奶无比憎恨我，她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我身上，恨不得我死。

在她的打骂里，我长到八岁。

最后因为一句想上学，她要打死我。

有人听见动静，在外面疯狂拍着破旧的木门，叫她住手。

最后门被踹开，那个人拽住了她挥舞着木棍的手。

我的左眼被打肿，半边脸没有知觉。

要用力睁大眼睛，才能看清救下我的人。

是秦宇航的妈妈。

她家就在我家前面，一个村子，两家离得近， 我经常能碰到她。

她是我幻想过的，妈妈的样子。

「别打了。」秦妈妈一脸气愤，把我护在她身后，怒骂着奶奶，「大娘，这是你亲孙女，不是你仇人！」

「这么打迟早会被你打死的！」

「你不养她，我养！」

然后她不顾奶奶的污言秽语，拉起我就走。

疼痛让我脸上的表情僵硬，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她立刻放慢了脚步，俯下身想抱我，又怕碰到我身上的伤。

她把我带到她家。

四岁的秦宇航正趴在桌上涂涂画画。

听见开门声，抬头，目光落到我身上，立刻充满戒备。

「妈，你怎么把她给带回来了？」

「小航。」秦妈妈皱起眉。

「冉冉比你大，要叫姐姐！」

秦宇航就一直瞪着我，在秦妈妈准备教训他的时候，终于小声叫了一声。

「姐姐。」

22

秦宇航出事的那天，我在上班。

因为新品上市加上促销活动，我和公司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赶货，熬了几个通宵。

以至于我没注意到手机早就因为没电而关机。

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那天我接到了电话。

秦宇航是不是就不会死。

等看到他的未接来电和那两条信息，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

手机充上电，缓缓开机。

「姐，我走了，别想我。」

「帮我照顾好爸妈。」

这两条信息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我心里涌上了巨大的恐慌。

这是他第二次，用这个称呼叫我。

我立刻回拨电话，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没。

打到第四遍，终于被接通。

电话那头，是秦妈妈无比沙哑的声音。

我听到她拼命压抑着悲切的哭声。

听见她说：「冉冉，小航出事了……」

「跳楼……没抢救过来……」

我怔怔地拿着手机，嗓子像是被人突然死死掐住。

好像有很多人在叫我，可刚抬起头，周围的一切就化作怪兽的血盆大口，直接一口把我吞没。

眼前一黑，我倒了下去。

昏迷前我还在想，一定是工作太累产生了幻觉。

秦宇航那小子，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呢。

我发起高烧，浑浑噩噩。

我看到四岁的秦宇航，别扭地跟在我身后，连名带姓地叫我。

又看到六岁的秦宇航跟班上的同学在路上打架，扯着嗓子喊我帮他。

七岁的秦宇航挡在我面前，对欺负我的女生说：「你们再动她一下试试！」

九岁的秦宇航迷上了画画，威胁我不要跟秦妈妈说。

十岁的秦宇航成绩一落千丈，他被秦妈妈揍了一顿后，跑来问我有没有告密。

十二岁的秦宇航在汽车站哭得喘不上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说秦宇航，别哭了，丑死了。

十六岁的秦宇航考上高中，我给他包了个很厚的红包，他龇着牙乐，说周冉你这是在外面发财了呀。

十七岁的秦宇航终于接触到他热爱的美术，他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十八岁的秦宇航很忙，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姐，我走了，别想我。」

23

秦宇航出事后，学校承担了 30% 的责任，走保险赔偿。

授课老师李颂被停课两天。

秦妈妈和秦爸爸找到学校，想知道孩子为什么想不开。

是不是老师说了什么过激的话。

是不是校园暴力。

但班上的同学们全部统一好了口径。

「秦宇航跟我们的关系不怎么样，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我们说。」

「没有人欺负他。」

秦妈妈秦爸爸又只好去找李颂。

面对秦宇航曾一直崇拜的李老师，痛失孩子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

但李颂说：

「身为老师，我也是在尽职尽责地教导学生。」

「我只是说了他几句，没想到他就想不开。」

「我不知道您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会这么差。」

「但您作为他的母亲，应该第一时间察觉到孩子的精神问题。」

「您节哀。」

秦妈妈想反驳。

可是张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泪是流不干的。

她只能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后悔、自责。

秦爸爸找到媒体。

他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为他死去的儿子要一个公道和真相。

可事情明明有了热度，却连一晚上的时间都没撑到。

在强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