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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素眼中闪过一丝光，面上神情突然柔和下来。

竟是叹息一声：“其实……我倒希望她活着回来。”

沈安颜一怔，就听她继续说道：“毕竟，谦之的休书已经准备好了。”

“唯有她亲手接了，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首辅夫人，而不是如今别人口中的续弦！”

沈安颜完全僵在了原地。

这一刻，胸腔中那颗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又一次被这言语化作的刀戳出一个大洞。

呼呼往里灌的风，带着血涌上她的喉间！

沈安颜面若死灰。

杨素素却仿似看不见她的异常，仍旧笑盈盈的开口：“那姑娘早些歇息吧，时日紧急，我还要回去绣谦之的喜服呢，届时姑娘若是有空便来喝杯喜酒！”

杨素素走得很快。

她走后，沈安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掌中，是厚厚的茧子。

是从三岁起，就拿着武器，磨出一层层血泡后堆叠出来的。

可这样一双手，当初，也曾放下手中刀剑为江谦之制衣衫。

不惧刀剑的手，却被细细的绣花针扎的十个手指头都是血。

然而当她欢欢喜喜将那衣服送去，江谦之却是看也没看一眼，只淡淡对旁边管家道：“江福，送你了。”

转身，桌上那杯茶早已凉透，沈安颜端起一饮而尽。

咽下的同时，眼眶不自觉红了。

她哑声呢喃：“真苦！”

几日后，沈安颜便被江谦之带入宫。7

紫薇宫内，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欣赏着自己刚完成的画作。

瞥了底下的沈安颜一眼，他漫不经心道：“首辅说你有传世名画要进献，便展开让朕瞧瞧吧。”

这一刻，沈安颜只觉愤怒又悲哀。

愤怒于大敌当前，堂堂皇帝竟然还在玩物丧志！更悲哀天下万民竟有此天子！

她突然开口唤他小名：“阿庆。”

啪的一声，小皇帝手里的笔落到了画上。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舌头似打了结：“表、表、表姐……”

……

半个时辰后，沈安颜走出大殿。

等候许久的江谦之迎上前，脚步急促：“如何？”

沈安颜拿出圣旨展开——封君莫笑为大夏新任兵马统帅，即日出征，收复北境！

……

出征那日。

沈安颜坐在马上看着城内方向。

有个将领过来催促：“将军，时间到了。”

沈安颜沉默着转身，却仍在等待：江谦之说过，今日会来送行。

突然，身后有人声传来：“君将军，君将军……！”

沈安颜倏然转头，却只见到江府管家匆匆奔来。

管家擦着汗拱手：“我家大人让我来提前祝将军此战凯旋归来，届时，他再摆酒为您恭贺。”

沈安颜一怔，哑声开口：“他呢……”

管家莫名地有些虚心，嗫嚅着开口：“大人本是来了的，是、是素素姑娘那边出了事，大人才……”

沈安颜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可剩下小半张脸上伤痕依旧丑陋。

管家偷眼去看，被那眼中的悲伤惊得整个人呆住了。

还没等他回神，便见沈安颜一拉缰绳：“驾！”

马蹄扬起烟尘，毫不迟疑地朝远方奔去。

管家回过神，心中闪过一个惊得他面无血色的念头！

……

沈安颜离开盛京的第五日，是中元节。

首辅府，管家拿着祭祀名单来问江谦之：“大人，今年祭祀，要将沈将军的名字加上吗？”

他说完，又悄悄看江谦之反应。

江谦之没注意他的称呼变成了‘沈将军’，只皱起眉呵斥：“江家的祭祀，与她一个外人何干！”

管家一顿，心中莫名难受：“是，大人。”

夕阳西沉，月色落下。

寂静的千秋岭上却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

江谦之手上拿着香烛纸钱，缓步走到长公主墓前。

往年这一日，都是沈安颜前来祭拜长公主。

他明明厌恶沈安颜，不在意她的身后事，却还是代她来了。

“长公主殿下，若您在天有灵，保佑君将军旗开得胜！”

他点燃火折子，将带来的香烛点燃。

刚说完，眼眸一抬，江谦之背脊僵住。

借着火光，他看清了那墓碑上模糊不清却又熟悉至极的三个小字。

——沈安颜！

======第9章======

北境云州城。

沈安颜到时，正赶上北狄攻城。

她率队将北狄军队打退后，被迎进城。

她看到有人喜极而泣：“我们守住了，我们真的守住了，兄弟们，你们没白死。”

有人却扑在尸体上痛哭出声：“你睁开眼睛啊哥，老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

云州城的士兵十不存一，惨烈至极。

众将士已经死守了七天七夜，若是今日再无援军，便是城破之时。

沈安颜处理完后续事宜，心情沉重走出营帐巡视。

转头便看见一个小战士正在刷洗的一匹老马。

“这是……”她不由走近细看。

果然是当初在盛京遇见那个老兵的马。

老马仰头，看见沈安颜，似乎认了出来，打了个响鼻回应。

沈安颜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问小战士：“它的主人呢？”

小兵闻言，眼中浮现哀戚之色：“将军，烈风的主人老于头，在您来的前一天……战死了。”

沈安颜神色有一瞬恍惚：“战死了？”

小兵努力挤出笑。

“他每次杀敌都冲在最前面，好像不怕死一般，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就连死之前，他都还在大笑着说，杀了这么多，不亏。”

话至最后，他终于哽咽住，豆大的眼泪扑朔滚落。

沈安颜脑海又浮现那张沧桑豪迈的脸：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跟随将军和我的弟兄们而去……

“老于头死之后，烈风便不再吃东西了。”小兵忧心忡忡道，“不知怎么办才好？”

沈安颜被这句话唤回神，却惊觉自己眼眶中不知何时落下了温热水迹。

她抚了下那匹马的鬃毛，哑声道：“从今天开始，烈风便交给我吧！”

小兵脸色一变：“将军，烈风脾气跟名字一样……”

话到一半便被堵回去，只见沈安颜将头抵在烈风头上。

一人一马对视。

烈风竟是少见的安静。

无声交流半晌后，沈安颜将饲料递到烈风嘴边。

“吃，吃完了，我们一起给你主人报仇。”

周围不知何时围过来了许多人，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烈风竟真的低头吃起来。4

一旁的小战士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

沈安颜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一刻也不敢浪费。

在她的带领下，大夏军队连战连胜，终于一路打到北境边疆最后一城。

也是她半年前战死之地，凉州城。

北狄人怎么也没想到，死了个女魔头‘沈安颜’，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君莫笑。

就在她将凉州城困守七天后，北狄军队却突然弃城。

临走之前，对方主将诡异地扬声大笑：“你不是想要吗？还给你！”

沈安颜眉头拧紧，心内剧烈不安升起。

就在大夏将士们面面相觑之时，城中大火突起，浓烟直冲天际。

众人大惊：“他们竟想放火烧了凉州城，快去救人。”

可就当他们打算入城时，只见大开的城门从火光中冲出一个瘦弱人影拦在军队面前。

声嘶力竭大喊：“不要进城！”

“不要进城！城里有诈！”

大军停住。

沈安颜定睛看清那人的脸，脱口失声道：“长恩。”

长恩看向她，语气急促。

“整个凉州城都被下了毒，无论是粮食，水，还是人，大军一进去就会中毒。”

沈安颜神色骤变。

这不就是跟当年的临城之祸一样吗？

世人皆传她屠了临城，她无可辩驳。

起因却是因为临城也跟凉州一样，成了一座毒城，那些中毒之人无药可医，只求沈安颜给他们一个痛快，最终她只能含泪下令。

长恩蓦地喷出一口血，摇摇欲坠起来。

沈安颜脸色骤变，她快步上前在人倒下前将人接住。

“长恩，长恩！”她几乎是嘶吼着，“军医人呢……”

长恩轻轻按住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到你了。”

沈安颜顿住，这是她救下长恩的地方。

长恩看着她的盔甲，露出一个自豪地笑，“原来……阿默是大将军啊！”

沈安颜拿下面具，声音艰涩：“我不是阿默，长恩，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女魔头。”

长恩看着那张丑如鬼魅一般的脸，却笑了，笑得很甜，浑不在意。

“你就是我的阿默。”

笑着笑着，他嘴里呕出大口大口的血。

“这次，终于是我保护你了，阿默……姐姐！”

他伸出手，想擦去沈安颜涌出眼眶的泪。

可终究没碰到，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沈安颜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恍然想起，这个被她从乱匪手中救下的小孩。

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阿默，我总有一天会变得能保护你的！”

……

凉州城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没有如戏文中那般突降一场大雨，带来生的希望。

待沈安颜他们入城时，城里已是一片死寂。

待看到那满地辨不出人影的尸骸，所有将士的眼眶都骤然红了。

扑通一声，有个士兵骤然跪下。

像是什么讯号一般，所有的人一个接一个跪下。

这些百姓连挣扎都无，都是自愿赴死，只为了保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