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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坤宁宫时，大火早已扑灭，只剩一片焦土。

厉乾坤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难以喘息。

“皇后呢？”厉乾坤扫视一眼众人，眼眶发红，“皇后呢！”

所有人跪了一地，唯有抱着孩子的小如走向他。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昨日夜里娘娘早产，可皇贵妃将所有太医留在永乐宫，就是不让太医去看皇后娘娘，还扣下了娘娘宫里所有去请太医的宫人……”

小如眼泪合着满面血污大喊道：“娘娘是在床上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啊！”

“陛下，纵然您不爱娘娘，可夫妻五年，请您还娘娘一个公道吧！”

第十一章

厉乾坤脸色发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远方传来凄婉的琵琶声，伴着悠扬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厉乾坤环顾四周。

怎么可能呢？蒋澄怎么会死？

这个女人一向最会在他面前做戏了，这一定又是她的苦肉计，一定是的！

小如跪着到他身前，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陛下，您看看，小如手上身上的血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她到最后都闭不上眼啊，陛下……”

厉乾坤看着那些已经凝干的血迹，难以置信的摇头，厉声喝道：

“住嘴！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不许她胡言乱语！”

常磊接过小如手里的孩子，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小如被人拖拽着出去，嘴里还在喊：

“娘娘爱了陛下一辈子，难道竟不值陛下难过一丝吗？就不值得给娘娘一丝怜悯吗！”

小如的声音渐远了，厉乾坤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常磊，你告诉朕，贵妃这等柔善之人怎么可能害得了蒋澄这样的毒妇，骗朕！这些人统统都在骗朕！”

常磊猛地跪倒在地，带着发颤的哭腔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蒋澄死后的第一天，厉乾坤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蒋澄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坤宁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沈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蒋澄死后的第二日，有大臣上奏拟定皇后谥号，皇帝看了一眼，大发雷霆，置之不理。

为入史册，由内廷监挑选，最后选下宁嘉二字，史称宁嘉皇后。

御史列传，寥寥几笔：“宁嘉皇后，帝一生所恶，双二年华，殁于秋。

蒋澄死后的第三天，皇帝病了，病中呓语，唤：“悠悠。”

宫人四目相视，却不知悠悠何人。

蒋澄死后的第四天，厉乾坤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四岁那年，父皇办了个百花宴，召重大臣带家眷来宫中饮宴。

那日春色正好，桃花灼灼，他途经审经阁，听见阁楼的窗子被人推开。

他站在几步外回头望，正撞上蒋澄一双带笑的眼眸。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悠悠。”

可眼前大雾忽起，眼前的音容笑貌消散如烟，幻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里，蒋澄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鲜血涌到他脚边，染红了鞋底。

蒋澄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掉出一滴眼泪。

是红色，血泪。

泪水滚烫，厉乾坤忽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熟悉的寝殿。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皇贵妃和她的丫鬟。

厉乾坤看着眼前的皇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蒋澄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皇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永乐宫，我很想你。”

蒋澄与皇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蒋澄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皇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方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蒋澄的沉默无声。

厉乾坤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蒋澄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蒋澄，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沈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皇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厉乾坤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朕问你，皇后生产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皇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打哑语解释，可右手被厉乾坤紧紧攥住。

一旁的丫鬟忙叩头解释：“陛下，那天贵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将太医都召集过来替娘娘看诊，那日实在凶险，奴婢生怕贵妃有闪失，这才没顾上皇后娘娘那边，请陛下降罪！”

厉乾坤只是看着皇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第十二章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厉乾坤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吴萍儿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厉乾坤猛地松开手，看吴萍儿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

“是啊，朕讨厌蒋澄，他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

“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厉乾坤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厉乾坤上前一步步逼近吴萍儿，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吴萍儿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沈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沈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厉乾坤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吴萍儿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厉乾坤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沈徵沈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沈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厉乾坤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厉乾坤出来，沈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悠悠回家！”

一片夜色里，厉乾坤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蒋澄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沈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厉乾坤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悠悠，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沈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

“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沈家！”

厉乾坤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沈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沈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可陛下，你以为悠悠是嫁不出去，是沈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悠悠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