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季枭寒正闭目养神。他鼻梁上还架着副细金边眼镜未摘，度数很浅，镜片后的桃花眼深不可测。他闻言掀起眼皮，捏了捏眉心，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疲倦。季枭寒往后靠在椅背上，垂眼道：“去医院。”

　　季家投资的私立医院，规模宏大。凭借最优的待遇招揽了最顶尖的一批医疗人才，拥有最高端先进的设备，顶楼VIP病房，季枭寒拎着一袋子水果和保养品进去时，张姨正站阳窗台前捣鼓医院新摆的小绿植盆栽。

　　“张姨。”他有些无奈，“这些事交给护工就行，医生说您需要静养。”

　　显然被逮住不是一次两次了，张阿姨头也没回：“那哪能一样哟，静养也不是躺着不动，人要躺废的。再说，我都干了一辈子活了，突然因为点小病就住这么好的环境啥也不准干，多少天碰不到厨房，我手痒。”

　　张姨上个月在打扫卫生时滑倒摔了一跤，被送来治疗时查出有结石，便留下做了场小手术。术后要休复，季枭寒就安排了间单人病房让她住着，一日三餐都不需操心，也算享享清福。

　　张姨放下手里的水壶，转头看过来：

　　“阿寒，怎么今天这个时候有空过来？”

　　“正好路过。”季枭寒淡声应，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随手拿了一个苹果。修长指尖翻动，灵敏操控着水果刀的刀尖，削出流畅连续的果皮。若有旁人在场，定会觉得是赏心悦目的优雅，可这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张姨瞥见却如临大敌般，脸色一变。她立刻想要走来夺过，又赶紧忍住了：“你.......”

　　桃花眼眼底带了点笑，季枭寒没什么多余情绪地，轻松讲了句算揭过：“张姨，你这应激反应这么久戒不掉，都要成条件反射了。”

　　“我当然应激，我能不后怕吗！”张姨长长叹口气，见他脸色微沉，及时噤声，不再重提不再多说。

　　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她在客厅擦桌子，擦着擦着突然嗅到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客房飘出来。家里只有她跟季枭寒两个人，她鬼使神差地没出声喊，凭直觉赶忙追到源头，幸好门没锁只是掩着，她重重推开的那一刻，见到里面的景象，呼吸都快吓停止了——

　　季枭寒垂着眼睑，屈腿坐在床头与衣柜间的地面，掌心握着的小刀毫不停顿地往手臂上划，鲜血淋漓，伤口已被暗红浸染、模糊。新鲜的血没止住，一直往外淌，渗入木板缝隙向外延伸，他也完全没有要止住的意图。

　　季枭寒抬眼，和她短暂对视，忽地勾唇露出抹极淡的，包含失望、后悔和快意的，复杂的笑。他的声线是前所未有过的沙哑，带着哭腔：“张姨，我把霜霜弄丢了。”

　　灰暗且沉重的一段回忆。自那次后，“苏染霜”的名字成了禁忌，季枭寒身边的狐朋狗友们皆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

　　张姨晃了晃头，结束回想，她换了话题，关切问：

　　“公司是不是很忙啊？你别给自己那么多任务，有些事叫下面的人去做就好。要注意休息，太忙太累可容易生病。”

　　“上次你出差，叫小S给我送吃的，我问那个洋小伙问出来的。他说你经常忙得不吃饭，不吃饭哪能行？听我的，今天你来也是来了，就顺便去做个身体检查看看，万一能查出点什么，咱们赶紧补。”

　　“别跟我一样，以前不注意，等老了突然查出一堆毛病......”

　　“张姨，人家叫Sim。”季枭寒道，眼睫微垂轻笑了笑，他把精准分成六等分的苹果放回托盘上，起身：“好，您记得多吃水果。我去找医生看看。”

　　他是真的去找医生，但不是检查身体，而是为了拿药。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季枭寒的睡眠状况极度糟糕。他成了上官咨询室的常客，通过催眠才能勉强睡着，从她那定期拿褪黑素。只是久了，抗药性产生，褪黑素的效果渐微弱，变成需要靠安眠药，上官那不能开，只能走医院的途径。

　　翟医生今天没手术，坐在主任办公室的旋转椅上，脚搭在桌边悠闲玩消消乐，突然听见门被叩了两声，他掀起眼皮，望见门口的煞神，吓得整个人差点往后仰：

　　“季少，我的祖宗，你怎么来了？别告诉我你是来医院视察我工作情况的，看我摸鱼要扣我奖金？”

　　季枭寒没理，径直走到办公桌前，食指微曲在桌面敲了敲，轻车熟路：“来拿安眠药。”

　　“这么快？上次不是才.......”翟医生松了松衣领，换成副苦口婆心的面容，很尽责，“它不能多吃，是药三分毒，对身体会有损害的。”

　　“你有啥不顺心的睡不着？季家上下现在没谁管得了你，你是家主诶，事业顺风顺水，难不成......”话滑到嘴边，及时悬崖勒马，将那句“难不成情伤还陷着呢”咽回去,当年季枭寒的那只手臂是他给包扎缝合的，残忍场面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吃不死的。”季枭寒垂着眉眼，平静如一潭死水，淡淡打断，只回复了上一句。

　　翟医生叹口气，他为季家服务，季枭寒的话等同于命令，再不赞同也没法不做。他无奈起身，去柜子里取：“季大少爷，拿了后要么坐会儿要么赶紧走，我建议后者。毕竟我这庙小容不住大佛，而且今个虽然没手术，但我有场会诊，针对的那位脑癌患者等会要办理住院手续，来跟我沟通情况，我怕你这阴沉气把我的病人吓着。”

　　为证明自己，他翻找起病例档案：“诶？收哪来着？我记得那名患者姓氏很独特的，叫时间的时......找到了！”翟医生直起身，展开翻了翻，“时芸。啧，人家大老远从A市过来的，专门挂我的专家号，定不能辜负信任。”

　　倏忽，像触发什么关键词般，季枭寒猛然抬眼，眼眸微沉地直直望来，无波澜的潭水水面翻涌搅动。翟医生被他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他愣了愣：“你认识？不会吧，这普通人呀，跟你能有什么交集？”

　　翟医生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等等......时，苏染霜，A市，靠！救命！这什么鬼运气，真有这么巧？

　　他皮笑肉不笑地，嘴角抽动两下，看向季枭寒：“咳，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六十六章重逢

　　休息室里仅有张桌子和床，位于主任办公室的单独隔间内，面积不大，平时用来值夜班时躺一躺，因而窗帘很遮光，拉得严实又没开灯，里面相当昏暗。

　　季枭寒靠着门后，贴住墙壁的脊背绷出锋利线条，他有些紧张，又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这种类似的感觉，在过往两年中，每每他偷偷去P大时，总会产生。

　　他掌管季家又抽身，不必再受季老爷子的控制，虽明面上已经将往事放手，可暗中仍命人关注着苏染霜的消息——

　　他知道他的小天才，在P大计算机系仍旧考第一，有很厉害的项目获了奖，甚至带队参加竞赛。苏染霜崭新的、同样辉煌优秀的学业，在图书馆、教学楼.......很多处地方悄然诞生，她有时候会跟其他人一起走，大多时候独身一人。

　　有好几次，季枭寒连轴转处理完商业上的事，前所未有的疲倦伴随日复一日的思念，他马不停蹄地连夜驱车跨市，车却只远远停在角落，视线落于宿舍楼下安静且耐心地等。

　　天黑了，苏染霜踏着路灯